西路军幸存者:从血淋淋的死人堆里爬出来

祁连山,冷峻的山峰像铁骨铮铮的硬汉挺立在劲风里。西宁,坐落在祁连山东南的大坂山和拉脊山之间的湟水谷地。时间悠远,一如那祁连山中流来又流去的溪水。溪水流去便流去了,但山峰摄下了历史的足迹。从森林松涛的呐喊中,从云空岩鹰的哀鸣里,都分离出半个世纪前在此演奏过的苍凉悲韵。

西路军幸存者:从血淋淋的死人堆里爬出来

祁连山,冷峻的山峰像铁骨铮铮的硬汉挺立在劲风里。西宁,坐落在祁连山东南的大坂山和拉脊山之间的湟水谷地。时间悠远,一如那祁连山中流来又流去的溪水。溪水流去便流去了,但山峰摄下了

历史

的足迹。从森林松涛的呐喊中,从云空岩鹰的哀鸣里,都分离出半个世纪前在此演奏过的苍凉悲韵。

1937年残冬。

茫茫夜色,寒风一阵紧似一阵。天似乎被饱蘸浓墨的大笔狠狠地涂抹了,黑得使人悚然。西宁昏瞎了眼似的,蜷曲于黑色的夜空之下。

四五十名被俘红军指战员,被押到南滩“万人坑”。又深又大的两个坑里填满了红军的尸体,空气中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

马家兵两三个人揪住一名红军,连砍带戳踢进坑里。

胡秀英感到自己还在呼吸,睁开眼睛,周围一片漆黑,但见满天星斗。她缓出一口气,慢慢地试着抬起手来,把胸前和头部的土松开些,从万人坑中挣扎着爬了出来。她咬紧牙关,对天盟誓:“只要有口气,我就要找红军,为死难的战友报仇!”

胡秀英,妇女团一营副营长,19岁,处于生命的最好年华。红四方面军转战进入川北,解放巴州,她次年参加红军。当时的任务主要是扩红。她参加宣传队,先后三次用七个多月时间,动员1100多名青少年男女参加了红军,以成绩卓著,于第二年4月入团,8月入党。西路军西征,倪家营子战斗中,她带领全排战士冲入乱敌之中,端着缴获的轻机枪猛射,打倒敌人一大片,又乘机带领战士占领敌人的掩体,与疯狂反扑的敌人激战。她以战功晋升为一营副营长。

胡秀英被俘后和近百名女战士关押在张掖一个大房子里,三天三夜没有一点吃喝。敌人不断提审拷打,逼问谁是当官的。第四天夜,马家军把他们用麻绳捆绑着连在一起,押向城外活埋人的大坑前。胡秀英和战友们互相鼓励:“不要向匪徒们低头求饶!”“要死得刚强!”

凶相毕露的马家军官,手里挥舞着短枪,大声吼着:“这几个坑里埋的是胆敢反抗,胡踢踏的共产娃们。你们这些共产婆、共产丫头!自己说,是下去的好,还是活着的好?”

月照荒野,风拂蒿草,一片寂静。

军官又进一步逼问:“难道你们真的不想活啦?”

“少废话,要杀要砍随你的便!”

“红军不怕死,怕死不当红军!”

“放着

日本

强盗不敢去打,却在妇女面前逞疯狂!”

红军女战士们生命的全部力量似乎都在随着灼热的血液沸腾,都在顶着撕肝裂胆的话语外涌。

威逼的把戏破产了。军官挥舞着手枪高声吼道:“想死?没那么容易,都给我带回去,看我有没有办法收拾你们!”

昏暗的冬日,她们和100多名男战士一起被押送到西宁。沿途因饥饿病重走不动或因反抗而被杀害的就有好几十个人。妇女独立团一营营长胡廷秀在大坂山下被杀害。

她们被关在西宁大校场,每人每天只给两碗杂面糊糊。有人说:“这是迷魂汤,喝下去,糊里糊涂拉出去活埋!”大家笑了,这笑,带着泪水,带着悲痛。

敌人把胡秀英和一些被俘红军押到羊毛厂做苦工,几天后,她又和七八个人被挑到马家军陆军医院。陆军医院有20多名被俘红军在做苦工,他们干最脏最累的活,还动不动受伤兵虐待,拳打脚踢,还挨军棍和马鞭的抽打。

残冬的寒气逼得胡秀英瑟瑟发抖,但她逃出人间地狱的决心却异常坚定。一天,她和难友杨桂芳、何玉兰,乘哨兵不注意溜出大门,逃到北门外湟水河边。湟水河带着凛冽,翻腾着蜿蜒而去,她们却被巡逻队抓回。

陆军医院院长把她们毒打一顿,说:“这个共产婆,本性不改,不能再用!”就在这天夜里,她和四五十名战士被押到万人坑活埋。

敌人将被杀害的红军干部尸体用毛毡包裹准备送南京国民政府请赏从万人坑逃出,胡秀英先在西宁南山洞里躲了几天,以后就装哑巴,在平安、保安等地给人帮工。她学会了一些农活,也慢慢地学会了青海话。

时间像湟水河畔那古老的水车一样沉重而缓慢。1940年,胡秀英在流浪中遇见妇女独立团的两名战友。一个是一营二连连长李生华,另一个是营部司号员何连海,两人是从敌人工厂里逃出来的。三人邂逅相遇,共同去找部队成为心中的希望,但等待她们的是死亡和苦涩的泪。

马元海手下一个穿便衣的,偷听见三人商量下一步行动,立即领来四个武装士兵,把她们押到贵德县马元海公馆。

场院支起三个三叉高竿,三名红军女战士被吊起来拷打。

马元海穿着长袍马褂,吼道:“给我往死里打,打死为止!”

李生华和何连海被打死拉到一边喂狗去了。昏死过去的胡秀英被扔进深坑里。

残阳夕照。胡秀英苏醒时,听到一个苍老而慈祥的声音:“你还活着!”农民老汉看到胡秀英睁开眼睛,就从坑上扔下了一个馍馍。胡秀英拿起馍馍,慢慢地一口一口吃起来。

天黑之后,老汉带了三个人把她救出,用毛驴驮到20多里以外的自己家里。

老汉姓张,老两口,只有一个女儿。老汉把胡秀英藏在地窖里,用酒、黄表纸给她治伤,还给她服中药。五个月过去了,她的伤病才医好。由于马家兵四处搜捕红军战士,张老汉怕她再次落入马元海手中,拿出仅有的五块银元,让她离开贵德逃命。

胡秀英在同仁、贵德等地流浪,给人帮工做活。她与贵南农民李福

结婚

,迁到贵南拉乙亥地方居住。

人生对她来说,就像一条榛莽塞途的荒野小道,只有艰难地跋涉。她背负着西路军失败的沉重和血泪。

西宁,笼罩着一派血色

黄科林一行伤病员80多人坐着马车到了西宁。马车停在三官庙军部门口,马步芳看了他们一下。傍晚传来马的命令,叫把他们“扛过去”。“扛过去”就是杀掉。

有人谎对他们说:“你们都是伤病员,把你们送到医院去!”

伤病员都上了马车,被拉到南门外预先挖好的大坑前。敌人凶相毕露,乱刀砍杀,每人一刀,是死是活都推入坑内。伤病员脸上带着痛苦的愤怒,沉重地栽倒在大坑内。血,像喷泉般流淌。满天星极是遥远地灿烂。

刀光血影之中,一个马车夫趁夜黑把黄科林拉到一边。

他逃到一处菜园低矮的小屋里,种菜的老汉给他洗去手、脸和衣服上的血污。

他在农村讨饭度日,但没多久又被抓住。

马步芳随从副官马英的传令兵见他年龄小,把他要出带到自己家的饭馆里拉风箱。马步芳下令搜查“共产娃”,凡藏共产的人不交出者都要罚款。传令兵又把他送到大十字旅社做杂工,不到一个月,他被抓到“工兵营”做苦工。1946年底工兵营解散,他才结束了噩梦般的生活,在化隆甘都被招为女婿,从此务农。

黄科林是红九军二十七师八十一团交通连指导员,湖北省红安县人。他在永昌战斗中腿部负伤,住进水磨关总医院治疗。当时战斗失利,首长来医院看望他们,说部队先走,把伤员留下。他自己带伤赶到倪家营子,被一位称“赵老爷”的老乡收留在家。

马家军搜查红军,将他从窖内搜出,当时就要杀掉。赵大爷和几个老乡苦苦求情,说他还是个小孩,又带着伤。这才幸免一死。

他被押走时,赵大爷叫自己的女人给他的两条袖内缝满干粮,一袖子炒面,一袖子炒豆子。

从此,死的阴影久久不散,陪伴着他走过洒满血泪的路。

从西宁市西行,渡过潺潺湟水,沿响河峡步步高升,头顶上就压着日月山。日月山留下文成公主西去的足迹。她举起手中的日月宝镜,窥见长安城中的繁荣景象,再与眼底下那曾被唐代诗人杜甫形容为“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的凄凉景色相比较,不禁如雨的泪水汇成一条河流自东向西倒淌而去。后来,文成公主想起了父王唐太宗的嘱托,为了汉藏人民友好,便将日月宝镜掷在山下,擦干了眼泪毅然西行。人们为了纪念她,就把这座叫“赤岭”的山更名为“日月山”,把那条向西流去的河称作“倒淌河”。

倒淌河啊,你流淌的究竟是文成公主辛酸的眼泪,还是西路军将士沸腾的热血?

“早死晚死只有一个死,十几年后又是一个大丫头!”女红军李桂珍和战友们被活埋时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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