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丁丑岁,余客居湖广永州府东安县,遍历八陈氏旧墟,得闻唐氏仙娘遗事。其忠义节烈,足以感金石、动鬼神。族中耆宿陈天舜先生,出宗谱示余,详述本末,条贯井然,事事皆有佐证。余素好搜访异闻,以补史乘之阙,遂援笔缀录,成此传,冀唐氏高风,昭显于今,传诸来祀。

忆余少壮赴京,尝于书肆得秘籍,如获骊珠,昼夜研诵,由是于史学、诗文之好益笃。后随圣驾巡幸,沿途见闻,悉笔之于册,归而厘订,成《檐曝杂记》。又殚数年心力,披阅廿四史,参互考订,以史证史,终成《廿二史札记》,究历代兴衰治乱之由,期为后世鉴。至于平日吟哦,或感怀身世,或酬唱朋侪,或评骘古今人物,积稿满箧,编为《瓯北集》。今为此传,亦欲将此奇女子之事,载诸简牍,传之后昆。

唐氏者,东安八陈義莲公之配,陈自建子廿七郎莲公(族中恒称之)之妇也,后世尊曰“唐氏太婆”。明末清初,鼎革之际,剃发令下,天下骚然,乱兵充斥,蹂躏东安。乡闾百姓,仓皇奔窜,哭声震野,惨状难言。时唐氏年未三十,然自幼喜读兵略,谙熟山川地理,巾帼不让须眉。见族人惶惧无措,毅然攘袂而起,手持铜哨,登樟台,哨声三短一长,划彼长空,族中青壮闻之,咸奔集台下。
唐氏神色凛然,厉声曰:“今乱兵若虎狼,残虐百姓,若屈膝降附,何颜面见祖宗于地下?若遁入深山,粮绝道险,必为豺狼虎豹所食!吾闻北境有连珠硐,洞洞相连,若贯珠然,可容千人栖止。洞内泉水甘美,足供饮汲,且有磴道达山巅,便瞭望、利防御,实天赐避难之胜地也!”众闻之,皆颔首称善,面露希冀之色。
于是唐氏躬率数百族人,负干粮,携妇幼,循田埂,向东北而行。一路跋涉艰辛,至山坳,果见一洞隐于古木藤蔓间,洞口幽深,静谧异常。众鱼贯而入,见主洞高敞,丈余许,洞壁清泉潺潺,如丝如缕,众以石槽承之,引入水缸,供饮用。洞上层有磴道蜿蜒,攀援可至山巅密林,此乃唐氏早年勘察所稔之地,众皆叹其先见之明。
入洞后,唐氏指挥若定,秩然有序。命青壮守洞口,积枯柴为障;令妇孺汲水炊爨,安处食宿。未几,洞内秩序井然,众渐安定,若忘洞外乱世纷扰。
越三日,骤雨倾盆,山洪暴发,水倒灌洞中,众惊呼“龙王洗硐”。积水骤涨,没及脚踝,洞内众皆惶乱,不知所措。唐氏临危不惧,立洞中央,复吹铜哨,哨声急促而沉稳,若定海神针:“老弱妇孺先登磴道,青壮持绳索护持,吾为后殿!”言毕,躬扶年迈体弱者,步踏湿滑石阶,向上攀登。雨水沾湿衣裙,略不在意,坚定护佑众人。待众皆安抵山巅,复三返洞中巡查,确认无一人遗落,方放心止歇。时清兵适经山下,众赖山洞隐蔽,得免祸,皆感庆幸,对唐氏感激涕零。
乱定后,乡邻陆续归里,多携粟帛谢唐氏。唐氏固辞不受,谦曰:“吾不过守祖宗之土,护乡邻之命,此乃分内事,岂敢受诸君之谢?”楚地士民闻其事,皆为义举所感,作《护境颂》,镌于连珠硐壁,以纪其功。后世子孙感其德,追封“掌兵演教唐氏仙娘”,列“四十八洞坛神”之首。陈氏家族徙四川后,祭祀之礼,岁无间断;连珠硐旧址,今在东安县芦洪市镇山间,洞口“连珠硐”摩崖题刻,虽历风雨侵蚀,字迹半磨灭,然唐氏之智勇忠义,至今犹存乡邦口碑,令人敬仰。
余尝论之,乱世之中,不少须眉男子,或畏缩不前,或临阵遁逃,而唐氏以一女子,能当机立断,定保民之策,救众于水火,非有大仁大勇、非凡智慧,岂能为此?八陈氏“忠义”之家风,实因唐氏而益显于世。故余记其事迹,一以补地方史乘之缺,二使后世知巾帼中亦有此奇人,不可轻女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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