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元素诗简》卷尾的跋文小识    

《方元素诗简》卷尾的跋文小识

罗加

《方元素诗简》是绍兴博物馆珍藏的二级文物,2021年11月24日我是首次见到。《方元素诗简》卷尾的跋文的辨识,小遇麻烦。这位世伟先生的字有点难认。好在群里的原来兰溪博物馆副馆长陈星先生辨识文字功底了得,在陈老师的指导下,我们终于对这段文字作了识别。

文字大致如下:

元素善诗,有集曰《寒溪子》,今不易见,仅于《列朝诗集》《明诗综》《明诗纪事》窥其一斑。是卷所录诗,为诸书所未载。虽寥寥短章,而佳句清词,有云鹤遥飞、天琴独奏之概。置诸司空表圣《诗品》中,殆所谓清奇者非耶。书法落落,称其所为诗。当时以书鸣者有吴中三子,元素豪纵不及希喆,和雅不及徵仲,秀媚不及履吉,而疏野险劲之致,亦绝非三子能及。盖其常羊(倘徉)物外,髙自位置,得于心者,固不同也。竹垞称其诗不苟随时尚,吾于其书亦云。

文中提及的吴中三子是指祝允明、文徵明、王宠。他们都是方太古的好友。明代中期以来,随着经济的发展,文化的中心慢慢以苏南为主,尤其是书画方面苏南涌现出一大批杰出的艺术家,其中书法杰出的代表是祝允明,文徵明,王宠,号称“吴中三子”。这位世伟先生把方太古诗、书法与吴中三子并题,可见是非常推崇首肯心折了。

希喆是祝允明。祝允明(1460—1526),字希哲,号枝山,因手有六指,故自号枝指生。长洲(今苏州)人,徐有祯的外孙。明弘治五年(1492)举人,正德九年(1514)授广东惠州府兴宁县知县。嘉靖元年(1522)转任应天府(今南京)通判,人称“祝京兆”。嘉靖二年(1523)因病归里,三年后病故于家。祝允明工诗文,是明代著名的文学家。他又以善书著称,真、行、草和章草皆精,亦能画,但传世者极少,与文徵明、唐寅、徐祯卿并称为“吴中四才子”。

徵仲是文徵明。文徵明(1470—1559)初名壁,一作璧,字徵明,更字徵仲。因先世衡山人,故号衡山、衡山居士,世称“文衡山”。 长州(今工苏吴县)人。文天祥后裔,以岁贡生荐试吏部,授翰林院待诏,人称“文待诏”。与沈周、唐寅、仇英世称“明四家”。是诗、文、书、画四绝全才。他名重当时,学生基多,形成了“吴门画派”。 文徵明在正德七年壬申(1512)四十三岁编写的《甫田集》巻二十中收录了他写的“方质夫像赞”:“是为吾友方君质夫之像也,苍颜槁如其貎之臞,或视以为愚,大裙䄡如其服之儒,或诮以为迂。夫孰知其行之拘而心舒,外之枯而中腴。枕诗籍书,居居于于。夫谁与徒严滩鉴湖。然句秀而姝。灿乎玑珠,曾不疗其贫痡。誉籍而孚煜其载途,适为造物者之所娱。盖尝稽其家世,出玄英处士之后,原其乡里在金华,文献之区。噫嘻质夫,我知其人。下求一世而不足,上师千载而有余。”其时方太古已经41岁。

履吉是王宠。王宠(1494—1533),字履仁、履吉,号雅宜山人。长洲(今苏州)人。王宠诗文书画皆精。传世书迹较多,有《诗册》《杂诗卷》《千字文》《古诗十九首》《李白古风诗卷》等。其行书和草书一反明代放浪不羁的风格,运笔速度较慢,比较注意点画得失,以沉着的笔触从容书写,形成一种古拙典雅的风格,巧中寓拙,婉绰而疏逸。别具一种沉静的风神,在明代别树一帜。王宠四十岁即离开人世,许多人为他的英年早逝感到惋惜,慨叹命运没有给他更多的时间创作更完善的书法。

竹垞是朱彝尊。朱彝尊(1629—1709),清代诗人、词人、学者、藏书家。字锡鬯,号竹垞,又号驱芳,晚号小长芦钓鱼师,又号金风亭长。秀水(今浙江嘉兴市)人。康熙十八年(1679)举博学鸿词科,除检讨。二十二年(1683)入直南书房。曾参加纂修《明史》。博通经史,诗与王士祯称南北两大宗。作词风格清丽,为浙西词派的创始者,与陈维崧并称朱陈。精于金石文史,购藏古籍图书不遗余力,为清初著名藏书家之一。朱彝尊对方太古极为推崇。据我所知,至少在2本书中提及了方太古。他在《明诗综》中记方太古:布衣初受经于枫山,中年弃去,专力于诗,不苟随时尚。句如:“老松万树霁深雪,流水一溪浮落花”。“白布探囊无长物,乌皮凭几笑贫居。”“平田白洫流新雨,绝壁青枫挂断云”。“朝看烟云如画里,夜闻风雨似潮生”。“多情夜雨马兰草,无限春风莺粟花”。“云洞草香初过雨,月台松老不知年”。颇近江西诗派,葢特立之士也。书中收录方太古的4首诗,这4首是:《山中》、《寒食思友小酌》、《书寒溪书屋壁》、《谷雨》。《静志居诗话》是朱彝尊的另一部著作,他在《静志居诗话》卷九《方太古》中也作了相同的记载:“方太古,字元素,兰溪人。有《寒溪子集》。布衣初受经于枫山,中年弃去,专力于诗,不苟随时尚。句如‘老松万树霁深雪,流水一溪浮落花’,‘白布探囊无长物,乌皮凭几笑贫居’,‘平田白洫流新雨,绝壁青枫挂断云’,‘朝看烟云如画里,夜闻风雨似潮生’,‘多情夜雨马兰草,无限春风莺粟花’,‘云洞草香初过雨,站台松老不知年’,颇近江西诗派,盖特立之士也。”世伟行文中“竹垞称其诗苟不随时尚”的出处,就是朱彝尊的上述记述。

文中的司空表圣是司空图。司空图(837—907),河中虞乡(今山西运城永济)人。字表圣,自号知非子,又号耐辱居士。晚唐诗人、诗论家。唐懿宗咸通十年(869年)应试,擢进士上第,懿宗朝时曾被召为殿中侍御史。天复四年(904年),朱全忠召为礼部尚书,司空图佯装老朽不任事,被放还。天祐四年(907年),唐亡。司空图饱经丧乱,绝食而死,终年七十一岁。司空图成就主要在诗论,《二十四诗品》为不朽之作。

《二十四诗品》是他的论诗专著,简称《诗品》。其中把诗歌的艺术风格和意境分为雄浑、冲淡、纤秾、沉着、高古、典雅、洗炼、劲健、绮丽、自然、含蓄、豪放、精神、缜密、疏野、清奇、委曲、实境、悲慨、形容、超诣、飘逸、旷达、流动等二十四品类,每品用十二句四言韵语来加以描述,也涉及作者的思想修养和写作手法。

诗品中的《清奇》是第十六品。诗为:“娟娟群松,下有漪流。晴雪满竹,隔溪渔舟。可人如玉,步展寻幽。载瞻载止,空碧悠悠。神出古异,淡不可收。如月之曙,如气之秋。”大致的意思是:秀美的松林,远处有一条清澄的小溪。水边的小洲上满盖着皑皑白雪,溪对面停着一艘小渔船。如玉佳人穿着木屐,素装淡抹,悠闲散步,探寻幽趣,行行止止, 停停看看,神态自若,心情淡泊,而天空碧蓝,无丝毫尘埃,真清奇之极也。佳人心灵世界之极其淡泊,使人永远领略不尽。如破晓时之月光,明朗疏淡;又如深秋时之空气,清新高爽。

秀美论是中国古代诗歌文学所追求的一种艺术表现手法, 也是中国古代文人所追求的审美鹄的之一。 透过《二十四诗品》 中《冲淡》 及《纤穰》 、 《绮丽》 、《典雅》 、 《清奇》 五品, 其优雅素洁的言辞, 向人们展示了 秀美的三大特色: 一日优美, 二曰冲和, 三日柔淡。

跋文的作者,署名为世伟。这个世伟是光复会革命党人、南社诗人的孙世伟。我找到了孙世伟的另一副书法的署名,可以佐证。孙世伟(1883—1958)字儆仁,一字俶仁,号儆庐,别署瓦鸣。绍兴人。早年毕业于日本法政大学,获法学士学位。回国后经廷试授予法科举人,在清政府法部任七品京官。辛亥革命后,1912年(民国元年)任浙江都督府秘书。翌年2月,任浙江省实业司司长。9月兼任内务司司长。1914年6月任浙江瓯海道尹。1915年调任福建汀漳道尹。1917年6月任河南省政务厅厅长。1922年至1924年任众议院议员。1926年任山东督办公署参赞。1928年3月任直隶省省长。6月,去职。后曾任浙江实业银行监察人及杭州分行经理。著有《儆庐遗稿》。 

在绍兴南社社员中有很多像柳亚子、邵力子﹑于右任、李叔同、苏曼殊、黄宾虹等有名的大家,其中亦官亦文者也很多。孙世伟是绍兴有名藏书家,喜收集罗致典籍,家中多善本,专注搜罗先贤手札名迹及名人抄本。1936年秋浙江省举办文献展览会,应征参展所藏十种,咸为手稿本。所藏潍县陈介祺光绪十九年(1893)原拓《十钟山房印举》,世所罕见,民初上海商务印书馆曾依次影印行世。抗战期间,幸赖家中老佣设法存护,所藏诸本损失不多。解放初期,孙世伟将所藏图书分批售与上海古籍书店。据绍兴博物馆方面介绍,《方元素诗简》是解放后从民间收集的。孙世伟是1958年过世的,最大的可能是孙世伟或他的家人向博物馆提供的。而《方元素诗简》也最大可能是在孙世伟收藏装裱的。如果是孙世伟装裱的,这也就容易解释“方元素诗简”五个漂亮的篆体题书为蠲叟所题了。

蠲叟,是我国现代著名的国学大师马一浮。马一浮(1883—1967),幼名福田,后改名浮, 字一佛,后字一浮,号湛翁、蠲翁、蠲叟、蠲戏老人。马一浮信佛教,“蠲戏”取意于佛家《法华经》中“蠲除戏论”之句。“蠲”即去除之意,“戏”指不严肃的行为。作为现代新儒家“三圣"之一的马一浮不仅是一位博古通今、学贯中西的国学大师,同时还是著名的诗人和书法家。马一浮所作诗歌数量之多、 成就之高, 实属罕见。他的书法,合章草、汉隶于一体,自成一家。其书法艺术之精妙令人赞叹,其书论更是鞭辟入里,深邃洞见。孙世伟和马一浮不但一直来友好且都是著名人物,还是同年哥。1933年孙世伟装裱诗简请马一浮题写“方元素诗简”时,两人都为50岁。

《方元素诗简》是绍兴博物馆的二级馆藏文物,其珍贵之处不仅是二位绍兴的大师参与制作的,还在于其中的四百多年前的方太古的真迹和诗的罕见性。明代方太古有诗集《寒溪子》刻印传世,但到清末已见不到。目前我们所知道的方太古诗中,都没有见到过这四首诗,更不要说方太古的书法了。难怪这次前去绍兴的兰溪市寒溪文化研究会的同道,见到《方元素诗简》所展示的真迹和诗,都有眼前一亮如饮醍醐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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