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占桑麻半亩园
——布衣诗人方太古
罗 加
位于兰溪女埠街道的方氏宗祠,是座正面矗立高大屏风女儿墙的徽派庙堂,粉墙黛瓦,封檐描沿,庄严朴实。在宗祠第二进中厅,矗立着一尊高大的汉白玉布衣诗人方太古的雕像,供人们瞻仰。方太古(1471-1547),字质父,号寒溪,又号一壶生,取《鹖冠子》“中河失船,一壶千金”之意。
方太古于明成化七年四月廿一出生在女埠上街的一间老屋里。相传在前一夜,方母朱孺人在睡梦中,忽见一小儿乘云自金华山来,被石头伤了脚。次日太古出生,右脚果有一片黑痣,疑为文星转世、仙童下凡。他自幼聪慧,12岁以一首《咏鹤》诗:“平生心性癖,不与众禽同。影冷松梢月,声清竹底风”而令世人称奇。15岁拜儒学大家章懋先生为师学习《易经》,章懋认为方太古可以托付衣钵,青睐有加。但不知何故,方太古18岁参加府学考试,连个秀才都未中,只得了个补博士弟子员。此后他果断放弃了八股文章的学习,不再参加科举考试。同学有兰溪人黄傅、董遵、唐龙、章拯、陆震,金华人潘希曾等,他们中许多都中了进士,为官作宰,但都很敬重方太古。
不久方太古又赴福建,拜林瀚先生为师学习《春秋》。他说:“读书人不能作邃古之思,天天学些韩愈、柳宗元、欧阳修、苏轼、曾巩、王安石这些小蛇虺的文章,作为谈资,又不能跳出周敦颐、程颢、程颐、张载、朱熹之流道学的樊篱,从童子之年直到白发苍苍,我不稀罕。我只知有《左传》《谷梁传》《檀弓》《庄子》《列子》《史记》这些文中之龙就够了。”颇有书不读秦汉以下、意常在山水之间的豪迈。他毅然废弃了儒生的衣服头巾,回兰溪闭门读自己愿意读的书。他也曾赴广东新会县拜谒、求教于被誉为阳明心学开端的陈献章先生。晤谈之间,陈献章感觉方太古才思敏捷有见地,非常器重他,有一次还解下自己的衣袍赠给他。
到了三十岁,方太古着古人衣冠,出游四方,最后栖迟吴门(今苏州)多年,与吴门名士杨循吉、都穆,大画家沈周,吴中四才子之一的徐祯卿,书画家文征明,文征明弟子周天球,诗人黄勉之等人相友善,组织诗社,诗酒唱和,跻身“江淮才子”的阵营。文征明称他是“下求一世而不足,上师千载而有余。”。又与陕西人孙太初(相传为明宗室安化王后裔)一见倾心,结为莫逆之交。当时以秦人孙太初,越人方太古为盖世双杰。
出身诗书世家的杭淮(1462-1538)写有《和方寒溪见寄四首》等,其中写道:“淹滞髙人驾,荒城渉夏春。清秋初识面,千里旧交神。沮溺应忘世,商山岂避人。乾坤双短屐,富贵一轻尘。开缄防制作,白髪喜生春。漫说愁花鸟,应知泣鬼神。鹧鸪题字手,长笛倚楼人。大雅音如作,终应落后尘。”
广游学拜师,涉足名山秀水,深为天下大好河山赞叹。只是为了生活中获得文化享受,不思名利进取。这也是方太古在当时所希望的追求。
方太古性格孤傲,直拽之名,人所共知。但对于师友同学却是眷眷情深。老同学吏部尚书唐龙回乡休假后,重新入朝为官,而母亲年髙,方太古写诗送别,中有一联云:“富贵当风烛,功名下濑船。”寓讽谏之意。后唐龙果然遭小人谗言中伤罢官,舆出都门三十里而卒。
嘉靖元年(1522)方太古返回故乡兰溪,归隐解石山(今兰溪马涧镇穆澄源村),在兼教授子侄之余,写下了不少理学专著和佳文诗篇。其文章诡崛俶傥,诗词泣鬼惊神,名噪江南林樾。有《交游记略》《易经发明》《理学提纲》《寒溪子集》十六集及《章文懿公年谱叙》《禹碑辩》等传世。方太古隐居解石山后,迹不出山,影不入俗、潜心修道述著。他怡然自乐,并不感到自己珠箔飘灯,廖落红尘。金华郡守曹自山、兰溪县令徐绅皆屏车徒步前来拜访,远近士子就先生论学及诗文者踵接,他都安然自若。70岁之后为州、县守令殷勤邀请为乡饮大宾,勉强一出。
在归隐以后,对农村生活有所体验,写出了不少描述美好的田园风光和抒发自己恬静闲适心情的作品,抒发了他厌弃世俗生活的思想感情。如《解石山》:“山谷何窈窕,白云何其多。考盘須硕人,乐此山之阿。谷口富梨栗,鸣鸟集高柯。吾欲剪茆茨,深结白云窝。琴书娱枕蓆,野迳牵藤萝。载构三无堂,竢贮萊妇过。”是写山景,营造出了一种非常唯美的意境,使得人们在读后脑海中立马会浮现出一幅美丽的山水画卷来。《山中》:“山中岁云暮,抱膝惟长吟。北风吹蓬藋,悲响悬高林。仰视浮云翔,白石不为阴。昔我三春花,今日不可簮。昔我洛阳锦,今日不可衾。孤鸿逐黄鹄,石上鸣瑶琴。瑶琴弦朱丝,一操论千金。真音不谐俗,聊以明我心。” 把乡村的美景以及乡村里的那一份悠闲,描写的极为深刻,让人一读之后能够感受到诗人笔下的那一份美好以及乡村的纯朴。《出山》:“藤杖麻鞋出雨岗,鹿皮裘短道袍长。一山残雪蹋雨蹬,半壑飞泉度石矼。清仗松杉团木榻,净凭猿鹤守丹房。何人画我陶贞白,留与人间配李唐。”犹如一幅淡淡的山水画卷,读来令人赞叹不已。还有一首古风,写解石山麓玉壶村村景的:“玉壶村,天生成。双凤朝阳,狮象守门。人烟稠密,可赛皇城。青山穆穆,绿水澄澄。丛山果木,百鸟啼春。童山濯濯,落莹缤纷。源长数十里,三巅高入云。此处逍遥地,江南第一村。”读此诗可以知晓明代解石山麓玉壶村风光,可媲美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后人即据此诗将玉壶村改名为“穆澄源”。
其时他的同学唐龙已升至吏部尚书,章朴菴也当上了工部尚书,都是高官显贵了。他们也曾请这位学友重新出山,可太古毫不动摇。只是有一段时间应好友黄六松之邀寄居“藏书数千卷”的黄店佑塘山云山书楼。他曾写了一首题为《移住雲山简渔石朴菴两尚书》的诗信,是寄给唐龙与章拯的,诗云:“少于富贵曾无梦,老与山林愈有情。朝看烟云如画里,夜闻风雨似潮生。孤怀窅窅通箕颖,未世寥寥谁弟兄。微醉朝阁吟山迥,松檆梅竹野猿惊。”表明了自己的心迹。云山书楼是黄时高创建的,同学黄傅是黄时高的侄儿,号白露山人,弘治三年中进士,曾任江阴县令,不幸39岁就去世了,方太古特地去祭奠黄傅墓,写下了“白露山人坟未草,寒溪居士泪盈眶”的诗句,又作《云山书楼怀白露先生》诗,有“明月髙楼酬独坐,西风冷泪忽沾衣”之句。
晚年因门人之力请,太古终于离开了自己修行多年的解石山,回到故里。由于原先的街上的故居已在一场大火中烧毁,无法回原址。他在子侄和朋友的帮助下,于女埠皎皎滩(即女儿滩)上筑成了寒溪书屋,在那里一直住到终老。
据光绪《兰溪县志.古迹》记载:寒溪书屋,在女埠溪上。据方太古后人回忆,寒溪书屋位于方氏祖屋旧址附近名叫棋盘头的地方,屋占地约半亩,加上竹园、菜圃,占地二亩有余。书屋为前厅后堂楼两过厢式,前厅与后进堂楼之间为青石天井。前厅用于教学、讲道,后厅明间作客厅,接待客人。次间为方太古居室,楼上作藏书之所。过厢有侧门与厨房、柴屋相通。屋后另有一座三开间楼房,为家属起居之所。旁有竹园,前有菜圃兼莳花草,有青石鱼池,环境幽雅。可惜寒溪书屋于清咸丰年间毁于太平天国兵燹。方太古自作有《七律.书寒溪书屋壁》诗一首:“屋占桑麻半亩园,岁无车马一人喧。午凉树影圆浮地,静夜滩声直到门。万卷诗书销日月,一湾鸥鹭共朝昏。兴来蓑笠扁舟去,不亚浣花溪上村。” 把自己的住处比作杜甫的“浣花溪上村”,可谓自得其乐。又诗云“一树隔簾云弄影,万花迥梦雪生香。最多画意山松阁,占断风情水竹庄。”,“双台山下渔翁艇,独树江干野老家。书卷钓竿清似水,浮生从此不須嗟。”应该说他对自己最后的归宿“寒溪书屋”是快心遂意的。
嘉靖二十六年(1547)十月十九日,这位布衣一生但众人仰慕的山林诗人即在此歛神而逝,终年七十七岁。
太古逝世后,诗人、戏曲家汪道昆为他作《处士方太古传》。著名的戏曲家、抗倭名将汪道昆(1525~1593)为他作传记。方太古虽一生清贫,生活困顿,然气节刚正高尚、秉性耿直守诚,为人安恬谦让,当世名士贤达对其都青睐有加,尽多颂扬溢美之词。监察御史徐绅在《方寒溪先生行状》一文里以“冥鸿游凤”来比拟方太古。说他为文可攀杨雄、韩愈,为诗出入于贾岛、孟郊之间,为人则野鹤不群多有先见之明。明代文坛领袖、南京刑部尚书王世贞不仅为他作墓志铭。还并亲题“高士宅里”匾额挂在方太古故居,使他一门文风淳厚,备享哀荣。
汪启淑的《兰溪棹歌》第96首吟道:“风流艳说方玄素,到处名山有马蹄。怪道遗篇清似水,原来高卧在寒溪。”诗后自注:“明方太古,字玄素,家住寒溪上,因以为号,游三吴与杨循吉都穆文征明结社唱和,历八闽匡庐九华秣陵诸名胜,到处名士争相引重,晚岁好道,建栖真楼居之,数年不入城市而卒。”太古的诗作有”诗草百篇涵月露,文光千丈贯虹霓”之誉,后世对方太古的推崇,也印证了这一点。
方太古家族在五代的时间里,出了六位诗人。方太古的父亲名叫方赐,号雪轩,史料记载他“雅尚学,能赋诗”,是一位能文善赋的人。第三代是方太古的大儿子方选和侄子方侨两位。方选,字万中,号青崖,生卒待考,明处士,著有《青崖集》。侄子方侨(1506—1554),字天寓,始号少溪,更号两州,明处士,著有《两州集》。第四代为方太古嫡孙方尧治。方尧治(1549—1612)系方选之子,字六如,号翁恬,明处士,著有《天绅集》。第五代为方太古曾孙方登辰。方登辰(1589—1667)系方尧治之子,字元甫,号耳涯,著有《乐余居集》。这6人中,仅方赐没见专集遗世。五代六诗人,这在我国古代文坛上或许都是独有的。胡应麟曾惊叹地说:“第才具不多耳!”
清朝嘉庆九年(1804)甲子九月,裔孙方奎等人曾筹集编印《寒溪四公文集》,诸多史料已经准备就绪,却不料夜里突发洪水,所整理的书稿具因漂没,剩稿无存。2017年,仅从各志书所载,并诸文士读本所讽诵者诗中觅得方太古诗六十余首辑以《寒溪四先生余集》,其书稿仅十一于千百而已。现在已经收集到是有120余首。线装版《寒溪子诗集》也已经问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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