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最后一个神童,死于2004年

“这神童算是糟了!”

1918年,鲁迅先生在一篇文章中,对一个11岁的神童发起抨击,准确的说,应该是指斥神童背后的好爸爸。

这个11岁男孩名叫江希张,山东历城人,被称为清末民国的“第一神童”

神到什么地步?

江希张“3岁能识800多汉字,背诵100多首唐诗,到了4岁时已能熟练地吟诗作对,所作诗文意境赶上一般成年人”。

清末山东巡抚孙宝琦曾经力荐4岁的他进京,给大他1岁的宣统皇帝当伴读。

康有为见了他,表示愿意破例收他为徒,还把自己的书稿拿给他看。

江希张7岁那年,编了一套《四书白话解说》。此书浅显易懂,观点新颖,又正好赶上新文化运动,一经推出就冲上了热搜第一。

之后,“神童”江希张的《三千大千世界图说》等著作出版,名声越打越响,连鲁迅都听说了他的名号。

清朝最后一个神童,死于2004年

▲童年江希张。

从江希张后来的经历看,他确实是一个天赋很高的人,但之所以从小就这么“神”,只能说,他的父亲江钟秀是一个制造神童的高手,江希张不过是在他规划的骗局中扮演角色。

自打出生起,江希张的父亲就费尽心思为他进行“包装”,说之前做了个梦,一个乞丐在他面前变化成了一个婴儿,不久后儿子出生,江希张乃是“武训转世”。武训是老江家的山东老乡,生前行乞数十年,却省吃俭用,在当地办了三所学校,成为社会敬重的大善人,也是文化的代名词。

“千古奇丐”转世成了“大清神童”,真的神了!

江钟秀是个秀才,算是方圆十几里小有名气的文化人,他不仅让江希张学儒家经典,还给儿子强行灌输道、佛、回等宗教思想,并大肆宣传儿子“五岁已完诸经,写作皆能,外国语言亦知大略”,直到全山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惊动了山东巡抚。

江希张7岁时那部成名作《四书白话解说》,是他老爸请了几个读书人一起给儿子“指导”写成的,但全书署名只有一个“七岁童子江希张”,根本不是江希张的个人作品。

对于江希张父亲的骗局,很多人看破不说破,报纸还竞相报道,当作一时奇闻。但鲁迅看不下去了,他在文章中谈到“鬼话与科学”,专门对这个“神童”进行批判,说他(或许是他们)是来捣乱的,其作品写得也不咋地:

先把科学东扯西拉,羼进鬼话,弄得是非不明,连科学也带了妖气……捣乱得更凶的,是一位神童做的《三千大千世界图说》。他拿了儒、道士、和尚、耶教的糟粕,乱作一团,又密密的插入鬼话……但讲天堂的远不及六朝方士的《十洲记》,讲地狱的也不过钞袭《玉历钞传》。这神童算是糟了!

江希张不是第一个被过度包装的神童,也不是最后一个。

中国自古不缺神童,而且是不同时代,就有不同类型的神童。那些被称为神童的人,后来都怎么样了?

01.从君王到谋臣,先秦神童的神迹

神童是什么?其实就是成人化的小大人

垂髫孩童人小鬼大,做出了一些成年人才能做的事,人们觉得很了不起,就称之为“神童”。《册府元龟》对此类神童有过论述:“若夫幼而慧,少而成者,益可贵矣…老成之姿,著于容止,赋笔之丽,成于俄倾…”

在中国,“神童崇拜”已经有悠久的历史,甚至对一些原本不是神童的大人物,人们也愿意相信,他们小时候是神童。

最早的神童天团,是史书记载的上古君王,如五帝之首黄帝、夏的开创者、商的始祖、周的始祖后稷等,他们都是以神童的面貌横空出世,要么出生经历离奇,要么从小智慧超群。

在古代史书中,黄帝生下来没多久就能说话,到了15岁已经无所不知。

这类记载其实是出于先民“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孟子·尽心下》)的心理,由于神灵信仰和自然崇拜,人们相信,这些伟大的领袖必然与神明有某些关系,甚至是神的儿子。这一类神童,更像是“神化的儿童”,在后世的宗教神话与帝王传说中依旧屡见不鲜。

时代变了,被推崇的神童也就不一样了。

春秋时期,礼崩乐坏,这时候人们需要礼义型神童,于是有了“项橐[tuó] 七岁为孔子师”的故事。

战国时期,合纵连横,这时候人们需要谋略型神童,于是有了“甘罗十二岁官拜上卿”的故事。

《史记》记载,甘罗是秦国宰相甘茂的孙子,年仅十二岁,已经成为秦相吕不韦的亲信。

当时,吕不韦想扩张领地,打算派秦国大臣张唐去燕国为相,然后联合燕国攻打赵国。张唐十动然拒,说,干不了。

甘罗站了出来,跟吕不韦说,我有办法。甘罗前往劝说张唐,问道:“您和武安君白起相比,谁的功劳更大呢?”

张唐回答,我当然不如武安君。

甘罗接着说,您自知功不及武安君,也该知道如今吕相国权势比当年的应侯范雎更大,白起阻拦范雎攻打赵国而被秦王处死,如今吕相请您去燕国任相而您执意不去,我不知您将身死何处啊!

张唐一听好怕怕,那我就听你这小朋友的话,前往燕国碰碰运气吧。

故事到这儿还没结束。此后,甘罗单独出使赵国,以秦燕联盟为由,骗赵国攻打燕国。

甘罗告诉赵王,燕国将任命秦人张唐为相,秦国也将送回燕国的人质燕太子丹,燕国这是要和秦国一起揍您赵国啊。赵王一听慌慌哒,便先下手为强,派兵攻打燕国,夺得上谷三十座城邑,并将其中十一座献给秦王,以此讨好秦国。

甘罗不费一兵一卒就挑动两国干架,得到十几座城池,回到秦国后,被拜为上卿。

先秦的神童故事,大部分是经不起推敲的。

有道是人怕出名,作为中国历史上知名度最高的神童之一,甘罗的故事早就被“辟谣”了。

清人梁玉绳《史记志疑》对这段历史进行考据,认为秦国主动送还燕太子丹、赵国攻下燕国三十城后献给秦国十一座等情节,均非史实。甘罗的故事是战国纵横家为了夸大口舌之功,才添油加醋,将大秦的战功强加于一个小孩子身上。

清朝最后一个神童,死于2004年

▲电影《甘罗传》剧照。

02. 汉魏神童能言善辩

有学者认为,汉代是中国古代神童的巅峰。

汉代察举制,是由地方官在当地考察、选取人才并推荐给上级的选官制度,其中的“举童子郎”,就是专门为神童们准备的入仕途径。

很多年少有为的人才,都会被冠以“神童”称号,比如:“任延年十二为诸生,显名太学中,号为‘任圣童’。张堪年十二受业长安,志美行厉,诸儒生送其号‘圣童’。杜安十三入太学,号‘奇童’。”(《文献通考·选举科》)

在这个时代,像甘罗这种会讲故事的神童已经out了。衡量神童的标准,除了才智超群,还要有孝悌廉让之德,这也是儒家思想占据主导地位的结果。

孔融是比较典型的汉代神童。

咱们小时候都听过孔融让梨的故事。孔融兄弟七人,他排行老六,有一次小孔融和哥哥们一起吃梨,哥哥都拿大的,他却故意捡了小的。

别人问他,这是为何?

孔融说:“我小儿,法当取小者。”

这是一种兄友弟恭的谦让精神,符合汉代神童的道德标准。

更能体现孔融小时候才思敏捷的是另一个故事。

《后汉书》记载,孔融10岁时,跟着他爸到洛阳见世面。时任司隶校尉李膺是天下皆知的名士,平时不轻易见客。孔融跑到李膺府上,对守门人说:“我是李元礼的亲戚。”

守门人觉得小朋友说的好像没毛病,就把孔融放了进去,让他跟李膺见面。

李膺当然不认识孔融,问他:“你的祖辈曾经与我有过交情吗?”

孔融淡定地回答:“是啊,我的先祖孔子跟您的先人老子为师友关系,我孔融跟您是累世通家呀。”

此言一出,满座无不称奇。刚好进门的太中大夫陈韪 [wěi]却不以为然,说:“小时候聪明,长大了未必有大用。”孔融无端遭人贬低,立马进行回击,接着陈韪的话说:“照您这么说,您小时候一定很聪明吧。”

陈韪一时无言以对。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李膺用大笑缓解尴尬,并对孔融说:“你将来会大有出息的。”

清朝最后一个神童,死于2004年

▲孔融让梨,一个耳熟能详的故事。

另一个神童曹冲,为我们留下了曹冲称象的故事。

《三国志》记载,东汉末年,曹操得到一头大象,想知道这头大象的重量,手下官员一筹莫展,唯有曹操的儿子,年仅五六岁的曹冲想到了一个利用浮力测量重量的办法。

曹冲对他老爸曹操说:“我们把大象赶到一艘船上,看船身下沉多少,然后沿着水面,给船身画一条线。之后把大象赶上岸,再往船上装同等重量的物品,到船下沉到画线的地方为止。最后,称一称这些物品的重量,就可以知道大象有多重了。”

史载,曹操“大悦,即施行焉”

曹冲称象,可说是一次成功的“神童营销”。

后世看到的,往往只是神童曹冲的机智,可在当时,此类事迹就是在积攒入仕资本。不过,曹冲虽然深得曹操喜爱,却只活了13岁。曹冲死后,当曹操次子曹丕前来安慰父亲时,曹操还说:“这是我的不幸,却是你们的幸运。”

汉魏两晋的神童为人机敏,长于思辨,在《世说新语》中也有所体现。这部著作主要记载东汉到魏晋的轶事,所录36门1219则故事中,有上百则与儿童有关,约占8%的比例。这在中国古籍中实属罕见,可见神童现象在汉魏两晋的兴盛。

这一时期,神童的出现,主要是满足汉代察举制与魏晋九品中正制的需要。绝大多数的神童,不是出自名门望族,就是官宦世家。

隔壁村种田的张三、李四家怎么就出不了神童?如果他们家也诞生了神童,其实也很难有机会像孔融、曹冲他们一样,在高官、名士面前表现,然后成功拿到“出道位”,走上人生巅峰。

神童营销,本身是需要资本的,至今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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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照:曹操与曹冲。

03.唐宋盛产文学型神童

唐宋科举有童子科,儿童参加这类考试叫做“应神童举”唐朝规定“凡十岁以下能通一经及《孝经》、《论语》每卷诵十通者予官,通七者与出身”。前者得官,后者就赐出身,虽然人数极少,但比汉魏的神童硬核多了。

唐宋科举考诗赋,神童大都会写诗。

骆宾王的《咏鹅》,是现在很多人最早学习的唐诗之一。全诗天真浪漫、朗朗上口:“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写这首诗的时候,骆宾王只有7岁,与一千多年后学这首诗的小朋友们年龄相仿。

《三字经》中藏着另一个大唐神童:“唐刘晏,方七岁,举神童,作正字。彼虽幼,身己仕。有为者,亦若是。”

唐朝著名的理财家、宰相刘晏7岁时应神童举,授官秘书省正字,当时正是唐玄宗在位。

《明皇杂录》记载,有一天,唐玄宗在勤政楼举办伎乐表演,召刘晏上楼,说:“卿为正字,正得几字?”

刘晏已知朝中权相执政、朋党相争,特意以字为谏,说:“天下字皆正,唯有“朋”字未正得。”朋,指的就是朋党。唐玄宗对这位神童赞叹不已,之后赏赐了他象牙笏与黄纹袍。

多年后,刘晏为相,进行经济改革,一度扭转了安史之乱后国家财政匮乏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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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照:李泌,唐代的另一位著名神童。

宋朝以文治天下,神童举与唐朝一脉相承,选拔出了一批文学天赋优异的儿童。

王禹偁[chēng]5岁作《咏白莲诗》:“昨夜三更后,姮娥堕玉簪。冯夷不敢受,捧出碧波心。”

寇准7岁作《华山》诗:“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举头红日近,回首白云低。”

日后写出“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等名句的一代词宗晏殊,7岁应神童举,一时名动京城。当时已是宰相的寇准对晏殊十分器重,特地用皇帝赐给自己的马送他回旅邸,并将马的缰辔送给他,作为进京的资费。两代神童的忘年之交,一时传为佳话。

这几位都是宋朝的大咖,长大后成为朝中重臣、治国宰辅。

但是,最经典的神童悲剧也发生在宋代。

王安石的《伤仲永》,记述了江西金溪一个农户家的小孩方仲永

方仲永5岁就能写诗作文,名闻乡里,他的父亲却以此谋利,拉着儿子每天寻亲访友、求见乡达,用方仲永的诗文换取钱财,不让儿子读书学习。过了几年,方仲永的文章不再“称前时之闻”,最终泯然众人。

王安石为此感慨道:“仲永之通悟,受之天也。其受之天也,贤于材人远矣。卒之为众人,则其受于人者不至也。”由于缺乏后天的培养与引导,方仲永就算天赋异禀,也难以成才。

无独有偶,晏殊在给宋真宗的儿子赵祯(即宋仁宗)授课时遇到了另一个神童蔡伯俙。蔡伯俙也是一个天才,3岁应童子科考试,宋真宗称赞他为“三岁奇童”,考中后让他充当太子赵祯的伴读。

可是,蔡伯俙却不把他的才智用在正道上,从小就学会钻营奉迎。在东宫伴读时,宫中门槛有点儿高,赵祯每次过门,蔡伯俙就趴下来,让太子踩在自己背上跨过门槛。

如此机灵的蔡伯俙后来成了一个贪鄙的官吏,他17岁出宫后到地方任职,多年来为官“不循法令”,经常被弹劾,宋仁宗念他是东宫旧臣,多次从宽发落,只是调任了事。

神童蔡伯俙几乎放弃了他的天赋,自甘堕落,白白拿着朝廷俸禄75年,一生碌碌无为,成了体制内的“方仲永”。

中国神童自古灿若星河,从小就被发掘的亦不胜枚举。为何还是有很多人,走上了“伤仲永”的道路呢?

清朝最后一个神童,死于2004年

▲剧照:晏殊也是神童出身。

04.神童的结局

元明以后,童子科势头稍减,清朝更是彻底废除了童子科,仅留科举的第一级考试童试。童试应试者不论年龄大小统称为童生,考中者俗称“秀才”,神童们失去入仕的捷径,却有机会和老头子们一起考秀才。

但对神童的推崇,并未在历史中消逝。

早慧的小大人依旧引人瞩目,家长们也无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从小就是这条街最靓的仔。读书的孩子,即便是没有天赋的儿童,也要从小承担繁重的课业压力,所谓“勤有功,戏无益,戒之哉,宜勉力”。

通过剥夺孩子的童年,将成人的意志强加于儿童身上,这样就实现了“神童”的量产。

神童这一概念,实际上否定了童年,而经过包装的伪造“神童”,在摧毁童年的同时,也在散播谎言。于是有了学“量子波动速读”的孩子,有了一天可以写2000首诗的天才少女,有了在研究员父亲的悉心指导下完成科研论文的小学生。

在西方,法国启蒙思想家卢梭同样发现了类似的现象。他认为,儿童应该有儿童的样子,“如果我们打乱了这个秩序,我们就会造成一些早熟的果实,它们长得既不丰满也不甜美,而且很快就会腐烂:我们将造成一些年纪轻轻的博士和老态龙钟的儿童。

卢梭对这种压榨童年的行为进行了控诉与质疑:“把他弄得那么可怜时,我们心里是怎样想法的呢?”

还记得艾公子在前面讲的,那个被鲁迅骂过的清末民国“神童”江希张吗?

江希张是幸运的神童,他在最好的年华成功摆脱了包装团队的控制。

清朝最后一个神童,死于2004年

▲青年江希张。

江希张从小被父亲灌输封建糟粕,他对这些知识愈发厌恶,成了一个无神论者,而且向往与其他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地“疯玩”。读中学时,江希张的父母相继撒手人寰。终于,在1927年春,20岁的江希张怀着科技救国的理想,远赴法国勤工俭学,考入巴黎大学,攻读化学专业。

江希张回国后,在上海一家化工企业当工程师,解放后已成为国内享有盛誉的化工专家。那段清末民国时轰动全国的神童传奇,渐渐被人淡忘,他也从不在人面前吹嘘。

退休后的江希张住在一幢老式西楼,过着简朴的生活,偶尔向年轻一辈的化学专业生答疑解惑,直到2004年平静地离开人世,享年97岁。

神童往事无人问,人们记住的,是一个将大半生精力倾注到国家工业建设的科研工作者。

但愿,这不是一个需要“神童”的时代。

参考文献:

[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中华书局,2011年

阎步克:《察举制度变迁史稿》,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年

王子今:《汉代儿童生活》,三秦出版社,2012年

赵忠心:《中国神童》,中国法制出版社,2003年

马秀娟:《宋代的神童与神童诗》,《中国典籍与文化》,1992年第3期

郭绍林:《唐代的早慧现象》,《洛阳师专学报》,1995年第3期

黄清源:《鲁迅文章中的“神童”及“神童”之父》,《临沂师专学报》,1996年第5期

吕智红、唐淑:《神童教育的历史回顾与反思》,《学前教育研究》,2001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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