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士元先生七十年的“故宫生涯”

单士元先生七十年的“故宫生涯”

单士元(1907—1998年),中国明清史专家、档案学家和古建筑学家。北京人。1924年11月,末代皇帝溥仪被逐出故宫,正在北京大学读书的单士元,随恩师沈兼士教授等,加入清室善后委员会,参与点查文物,由此开启了长达七十四年的“故宫生涯”。

单士元先生七十年的“故宫生涯”

清末民初是个极混乱的年代,1924年11月5日,控制北京政局的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清末逊帝溥仪被逐出故宫。11月20日,由民国政府组织的清室善后委员会宣告成立,任务是清理故宫财产昭示天下,并为开放故宫做准备。

委员会聘请北大教授及社会名流担任委员,又找到一批年轻人参与点查工作具体事务。在北大历史系读书的单士元与兄长单士魁一起报名,并经审核通过,加入到点查队伍中,负责挂号码、贴标签。当时点查有严格制度:点查之日要有部队把守紫禁城门,工作人员须佩戴证章方能入内,点查物品时以不离物品原摆设之地为原则,点查时每组分为执行和监视二部,互相监督,以防物品丢失等。

正值寒冬季节,气温有时零下十几度,在蓬蒿满地衰败萧条的宫苑里工作,非常艰苦。当时点查分上下午两班,工作人员每天工作半日,意味着要在冰冷的宫室中站立三四个小时,而且为了防偷窃,还要穿上特制的无口袋工作服外罩,袖口处用带子系紧,双手无处可藏,无处取暖,一班下来,冻僵的双手无法弯曲,双脚疼如刀刺。所以,单士元第一次领到7个银元的津贴,马上买了棉褂和棉靴御寒。

点查中还要翻阅大量历史档案,一些师生便出版了一份以介绍历史知识为主的刊物《文献》,单士元被邀请担任校对,这也是他接触历史档案的初始。

1924年12月,单士元在故宫留了一张影。晚年时他对这张照片亲笔追记:“余进入紫禁城清室善后委员会时,即为近日习称末代皇帝溥仪出宫廿余日。在北京大学教授提携下,参与清点故宫文物事。时余为无知青年,随侍点查文物各组仅能善写号签等微细事。更对文物知识阙如也。一日,余在乾清门前散步,摄影委员前辈观余青年学生,则告为余拍照,乾清门檐下棉帘卷垂状,乃为清末皇宫旧状,今则无矣。当日照相季节天气尚寒,余服长袍马褂足着棉靴宛如老学究。此照近70年前事也,其时余年仅18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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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4年12月,单士元在乾清门前留影。

溥仪被逐出宫后,社会上渴望参观皇宫的呼声甚高,点查工作进行十个月后,1925年10月10日,在推翻清王朝辛亥革命取得胜利的纪念日里,故宫博物院宣告成立,同日对外开放。单士元兄弟因在点查工作中表现优秀,均被留用,参与故宫博物院筹建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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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5年故宫博物院成立后,一边继续点查宫中物品,一边筹建图书馆、古物馆,以开展整理、研究文物档案工作。图书馆分图书和文献两部,单士元被分配到以保管和整理档案史料为主的文献部。在沈兼士教授带领下,他和同仁们一起,在宫内各处收集散存的历史档案,集中保管,着手研究,编辑出版《文献丛编》,使宫中档案的整理和统一管理渐显成效。1926年初,文献部又做出一项重要决定:接收由民国政府国务院保存的清代军机处档案。

军机处是清雍正年间设立的临时机构,后发展成为清王朝政治枢纽机关,直至清王朝灭亡,所有政权号令均由此发出,所生成的档案海量规模。为此,乾隆年间在军机处下专门设立方略馆,作为收藏档案的库房。辛亥革命后,窃取大总统的袁世凯,深知军机处档案重要,随即下令将军机处档案搬到总统府内。军阀混战时期,这批重要档案被搁置长达十五年,鼠咬虫蛀,无人问津。故宫博物院成立后,随即向北洋政府提出请求,将这批档案拨归博物院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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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士元参与了军机处档案接收的具体承办和整理。当时,面对“卷帙缤纷浩如烟海”的旧卷,“观其名而不识其内容”,整理工作不知从何处下手。单士元等人在导师陈垣教授指导下,编制档案目录解题,即对“档册”名称进行解说,并摘录档案中所记一事,作为体例,简称“档案释名”。他们用一年时间,完成了百余种档案释名。这种方法随后被用于清内阁、内务府等宫中各处档案的整理。1936年,单士元发表论文《档案释名发凡》,被称为档案管理学的导航之作。

军机处档案在抗战期间,曾随故宫文物一起南迁,辗转西南各省,抗战胜利后被运回南京,随后大部分又被运回北京。1948年,国民党政府逃往台湾时,将存于南京的古物和历史档案带走,而庋藏于故宫的军机处档案,则随其他宫中档案一起,成为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的重要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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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7年,单士元在北大历史系读书时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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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年:整理内阁大库残存档案

凡是提到清内阁大库档案,这张照片似乎是唯一留存的影像记录。照片右二正在低头捆扎档案者,即为单士元;右五带眼镜者为其兄单士魁。

内阁大库是清王朝保存档案的库房,存储着历朝档案和皇帝实录、史书等。1910年,年久失修的大库有一角塌陷,急需修缮补漏,这样,就需要把库藏档案移出。于是,一大部分档案被辗转搬到国子监,剩余部分仍留存库中。1914年,北洋军阀政府在国子监成立历史博物馆筹备处,这批档案被视为基本藏品。不久,筹备处迁到故宫办公,这批档案也随之重回宫中,堆放在午门外朝房和端门的门洞里。1921年,北洋政府财政奇窘,政府各部都需要自筹款项来维持。为给职工发放工资,教育部想到了所属历史博物馆收藏的这些“断烂朝报”,于是“斥其所藏四分之三”装入八千麻袋,以废纸价格卖给纸店,获四千银元。当内阁档案中的残本零页在市面上出现后,北京城轰动,清朝遗老罗振玉随以高出售价三倍的价格,追回这批档案。但内阁大库档案并没有就此逃出被转卖的厄运,1928年,这批档案被北京历史语言研究所纳入囊中。虽然都是成批转让,但几经转卖,每次出让者都会将一些珍贵的档案扣下待价而沽,这样就使这批内阁大库档案分散在多处。

就在大部分内阁大库档案在市场上以商品身份被转卖之际,历史博物馆尚存在内阁大库的那小部分档案引起专家关注。1922年,原北京大学经教育部批准,获得代为保管和整理这批档案的权利,成立了“清代内阁大库档案整理会”,当时搬到北京大学的档案却只有62箱1502麻袋。但因战乱频仍,直到五年之后的1930年,对这批残存档案的整理工作才开始启动,单士元加入到整理行列。

单士元晚年曾回忆,“当日,文献馆工作人员全部集中在内阁大堂中进行整理工作。先请任抬运之工人,每二人肩抬一筐,至内阁大堂,整理人分在若干长木桌旁,在桌上放置的档案包,或捆扎成堆的档案,或进行清除成寸的积土,分清何种旧档,然后按照朝代年月排,在原有纸包皮者,或用线挂有签条者,一律保存原档上。当日指导者有陈垣教授、沈兼士教授告知:‘严格遵守称不离砣的原则。’其意是:凡与档案原件上所附有一切文字、记号,不能轻易撤去,为了以后细致整理时,有原来记录依据。”

单士元先生七十年的“故宫生涯”

在整理内阁大库档案的同时,单士元还成功考入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他以《清代文字狱》为报考论文,受到教授们一致好评,并开始将明清史和历史档案、考古金石学作为自己的研究方向。1933年,单士元研究生毕业时撰写的论文《总理各国通商事务衙门大臣年表》,被称为“可以补旧史之阙,可以拾清史稿之遗”,填补了《清史稿·表》之阙。当时《清史稿》刚刚问世,这部清史的撰写仍依据纪、志、表、传的旧体例。其中“表”的部分定为皇子世表、诸臣封爵表、藩部世表、大学士表等,唯独缺少总理各国通商事务衙门大臣年表。晚清时期,西方列强进入中国时都打着通商的旗号,故清政府设立了主管外交事务的“总理各国通商事务衙门”,该机构在清史中留有重要史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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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士元晚年有言:我的第一专业是研究历史档案,第二专业是探研古代建筑。单士元与古建筑结缘,要从上世纪三十年代被邀请加入营造学社算起。这是朱启钤、梁思成等人创办的首个研究中国传统建筑文化遗产的学术团体。单士元虽在文献部供职,但他惊叹于故宫恢宏的建筑,于是整理档案时着意收集有关皇城营造规划的史料,每有心得便写出札记发表。闲暇时还对这群古建筑进行实地调查,甚至深入到建筑工艺技术等专业研究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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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士元在审查故宫工程图纸

新中国成立后,单士元作为旧职员仍留在故宫工作。历经战乱,当时的故宫不少房屋已经漏雨倾斜,急需尽快修缮。国家文物局希望找到一位能够担当主持修缮故宫重任的专家,经梁思成举荐,单士元上任,从此将工作重点转到故宫建筑上。

1954年,为修缮故宫专门成立了建筑研究室,单士元任主任,与同事们共同制订了保护修缮规划,确定了“着重保养、重点修缮、全面规划、逐步实施”十六字维修方针,成为故宫古建筑维修基本原则。

古建维修中有瓦、木、扎、石、土、油漆、彩画、糊等八个工种,从事这些工种的工匠们个个身怀绝技,主要通过口传身授传承技艺。单士元提议成立工程修缮队,通过各种可能条件,到社会上聘用那些技术娴熟的师傅们到故宫来传授技艺,自己有空也讨教几手,由此与工匠们结下友谊。他深知工匠对于古建修缮的重要性,曾筹划为一些老工匠、老技师们拍摄影视图像,把活的“人间国宝”珍贵资料保护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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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7年,紫禁城西北角楼大木竣工,单士元(第四排右二)与施工人员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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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士元先生晚年与故宫老工匠们的合影

1958年,为迎接新中国成立十周年,需要对故宫再次修缮,大修任务第一项就是三大殿、太和门等的油饰。因为三大殿与太和门位居要冲,需要经常保养维修,一旦外檐彩画残坏脱落,就需要重绘。单士元认为,对这些彩画应该科学制档,保留原制原样,于是专门请来两位著名画工,安排他们从现存彩画中选择有代表性的临摹为小样,这项工作后来又继续了几年,共绘出200多幅,这批抢救性临摹下来的小样,成为非常宝贵的彩画资料。此外,单士元著作颇丰,《清代起居注考》《明代建筑大事年表》《清代建筑大事年表》《故宫史话》《我在故宫七十年》等,影响力甚广。

古建筑学家张开济先生曾说,以古建筑学家和历史档案学家的双重身份,单士元在我国这两个领域都“起到了基石的作用”。1995年10月10日,故宫博物院成立七十年纪念日,单士元接到一方博物院赠送的楠木烫金字匾——“鸿才硕彦”,这四个字,浓缩了单士元先生结缘故宫七十年所做出的卓越贡献,也表达了人们对这位堪称“故宫学”研究第一大家的敬重。1998年5月25日,单士元先生在北京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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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部向单士元授予故宫博物院顾问证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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