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秘网络文学的“浙江模式”及其原动力

网络文学从来都不是“抓”出来的,就它的出生而言,不过是荒原的野草稗子,凡有互联网的一片文艺的湿地在那里,它就云聚起来旺盛生长以至于连绵成今天的样子。网络文学的作者在我十年前接触交往时,很少有自认为是作家的,说他们是写手并不以为迕,也愿意用王朔的“码字工”来形容自己,觉得那非常舒适、非常合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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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络文学从来都不是“抓”出来的,就它的出生而言,不过是荒原的野草稗子,凡有互联网的一片文艺的湿地在那里,它就云聚起来旺盛生长以至于连绵成今天的样子。网络文学的作者在我十年前接触交往时,很少有自认为是作家的,说他们是写手并不以为迕,也愿意用王朔的“码字工”来形容自己,觉得那非常舒适、非常合宜。

  这六七年来,文坛对于粉丝无边及至资本拥趸的网络文学热络地关注起来,这关注客观上促进了彼此的认识、交流,也鼓动了网络作者升级为网络作家的自信;但另一方面,我看也抵近了某些底线壁垒,加深了传统文坛的基本防范甚至“恶意”防范——基本的防范是认为网络文学究竟只是以消遣娱乐为目的的通俗创作,不能过于拔高它的文学位置;“恶意”的防范则认为网络文学写作及其阅读在这个时代的兴盛意味着当代文化水准前所未有的新低,这忧患中也常常伴着一点儿羡慕嫉妒的酸劲。

  而对待网络文学的态度该怎样?我以为浙江是一个典型,是一种“浙江模式”。

  网络文学是不是文学?这在文学界意见分歧。原因之一是“文学”一词的历史积淀无论中西,都有很丰富崇高的意味,不是网络文学目前的状态能消受的。但网络小说是小说,我想没有疑义,“小说家流,盖出于稗官,街头巷语,道听途说之所造也”。(《汉书·艺文志》)孔子说:小说,小道也。——小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出身,跟今天网络文学的血统纯属一脉。

  网络文学之前的通俗文学传统,浙江可谓辉煌。仅仅当代文学人物之中,金庸、高阳两座大山都是鱼米之乡、传奇之邦的江南水土哺养的;若论籍贯,倪匡(卫斯理)、亦舒等也都是浙江人——所以我曾有一个想法,从民国出生、1949年前后移居海外的浙江籍人群中寻找文脉,这可以补充我们对浙江当代文脉发展、流传和变体的认识。粗粗地排列,结果是吓人一跳的豪华,这其中有一个特点就是出现了很多通俗文学、流行文学的名家。

  对于吴越民间文化和市民文化的回溯与思考可以帮助我们理解这个结果。我认为这也深刻地影响到了今天浙江网络作家群的繁荣,即:不但那些创作网络作品、类型小说的写作者们并不觉得低级与羞耻,反倒从记忆中源源不断地涌出基因性的亲切,而那些阅读和推动其发展的人们也大致因为同样的原因,不觉得有多少心不安、理不得。

网友为《盗墓笔记》所绘插图
网友为《盗墓笔记》所绘插图

  网络文学的“浙江模式”首先必须从作家作品谈起,概括地说,网络文学“浙江模式”的第一个特点就是:创作的全类型化及其标杆意义。

  类型化是目前网络文学非常明显的标志,是他们的印记。这种类型化的形成至少跟网络文学网站在2003年左右完成基本归类来“上架”网络小说有关,此后,这种类型化的模式、体制成为中国网络文学生产的一种基本方式。

  浙江的网络作家几乎覆盖了今天网络文学的主要类型,更关键的是,在这些类型中,他们往往是当之无愧的领衔者和代表者。比如南派三叔领衔的“盗墓”类,流潋紫领衔的“后宫”类,沧月领衔的“女性武侠”和“女性玄幻”类,曹�N(曹三公子)代表的“历史演义(讲史)”类,陆琪代表的“职场”和“两性情感”类,桐华代表的“言情”类,天蚕土豆、烽火戏诸侯代表的“玄幻”类,燕垒生代表的“武侠”和“科幻”类,以及管平潮的“仙侠”、李异的“推理”和“军事”,造诣都可圈可点。这种优势还在向浙江更新生代和更多数量的网络作者延伸,梯队层次分明,后继有力。

  如果说这种全类型覆盖及其标杆意义的浙江现象说明什么?我想,至少是确认了浙江网络作家非常适应这种类型化的创作途径,他们有天然的模仿能力和学习能力,并让自己的小说很快在同类中处于巅峰地位,换言之,浙江的网络作家们是类型写作时代“技术流”的佼佼者,他们擅于寻找到类型小说内部的叙事技巧和创新空间,比如对“爽文”如何“爽”(快感机制)的构建诀窍,比如对类型小说专门的“知识体系”的考据和虚构,比如对一级类型下的二级子类型的开拓(“盗墓”或者“后宫”),比如用充分的类型融合使故事更丰富诱人。可以说,能不能把握一个类型的技术诀窍,能不能通过修改和融合发展出有新意的类型方向,能不能在顺应受众的同时又包含自己的企图心和语言趣味,这些都是决定网络作家和作品是否杰出的关键。浙江网络作家做得得心应手,迅速奠定了浙江作为中国当下网络文学重镇的地位。

  虽然网络文学创作从来都不是“抓”出来的,它的野逸和粗糙都象征着它的自由、草根,但网络文学的组织布局完全可以主动作为,这仿佛是为流水营造沟渠,他们自然会认同一些规则,形成可引导的力量。从浙江的网络文学组织布局看,敏锐的意识和学理化的架构成就了“浙江模式”的第二个特点。

  2007年1月,杭州富有建设性地在杭州市作家协会成立了全国第一个(网络)类型文学创作委员会,选择沧月成为首任创委会主任,南派三叔、流潋紫、曹�N、陆琪等先后成为该创委会的骨干,网络作家们也因此从“线上”的闻名变成了“线下”的集体,很快形成了“杭州类型文学作家群”。2008年5月,这一作家群通过《MOOK流行阅》的创刊得到了命名上的检验,由夏烈主编、上海99读书人出版支持的这一MOOK虽然仅仅做了两期,但首先在“中国首本类型文学概念读本”的名义下企图为浙江网络作家群构建市场化的平台,该读本的形制数年后成了南派三叔主编的红极一时的《超好看》杂志的雏形。就在该MOOK第一期推出的同时,浙江省作家协会也完成了他们对杭州市作协类型文学创委会为期一年的观察和试验,成立了浙江省作协(网络)类型文学创作委员会,从此以覆盖全省的视野有目的地培育网络文学、类型文学在浙江的根系。这些早期的举措充分反映了浙江文学机构领导者和组织者们的敏锐与包容,有“敢为天下先”的地域性格与机智的创造力。

  此后的组织布局同样是沿着学理化的考虑展开的。要规划和繁荣一个文学品类,除了创委会,还需要考虑它的评价标准和评价体系,于是一个专门的文学奖项构思出来。2011年1月,我在《文学报》发表了题为《类型文学发展要有自己的专业奖》的文章,其背景正是为浙江省作协、中国作协《文艺报》等四家单位联合主办的首届“西湖·类型文学双年奖”鸣锣开道,事实上,两年辛苦运行之后,该奖项在网络文学界和大众传媒中取得了良好的影响力,也是在这个奖项的评审过程中,国内的很多研究者、创作者交流研讨,开始明确了网络文学的一些评价指标,并且认为从海量的网络文学作品中做一些“经典化”的挑选和阐释是有效介入该领域的办法与手段。

  2013年10月,成立一个浙江省网络作家协会的思路被提上了议事日程,这同样是出于学理考量的结果。因为走在全国前列的浙江网络文学到了以一个可以用独立协会的方式统筹创作、研究、评奖、活动以及价值观共建、服务功能强化的节点上。2014年1月7日,这个愿景以三个月的时间高效完成。之后,创办一本《中国网络文学》研究性刊物、启动首届“华语网络文学双年奖”、举办浙江网络作家研修班等事务都写进工作计划。这一组织的成立迅速得到浙江省委书记夏宝龙和中宣部副部长黄坤明的批示与肯定,表明了各种要素正在达成融合的共识,而相关人士的七年努力造就了浙江作为国内网络文学组织布局最佳生态试验田的范型。

作为一个参与者和主持者,我始终感觉到在这一“浙江模式”的形成中,浙江省作家协会的几任领导都能清醒地按照学理性的构架来坚持推进,尊重文学板块构架的历史经验和客观规律,不急不缓步步为营,这是文化战略上难得的“奇迹”。

《甄�执�》
《甄�执�》

  真正懂得网络文学的“学理化”,一个关键其实就是尊重它的娱乐性和商业精神,这也就是“浙江模式”的第三个特点。如果你讨厌文学和娱乐、商业扯上关系,天然不会对网络文学有什么好感,那就更别提对它的维护和发展。

  但浙江的土壤不说“钱塘自古繁华”,便是以改革开放35年来度量,都是中国经济发展和模式创新的活跃带,是中国改革开放的“模范生”。经世致用的人生哲学和重商崇文的和合,使得浙江文化人谈商业、谈产业、谈理想和实用的分治与兼济基本不是问题。这和今天的网络文学的背景、性格一拍即合。而事实上,作为今天文化产业链中内容源头的网络文学作品,正在成为其下游出版、影视、动漫、游戏、衍生品的巨大利益渊薮。一部《甄�执�》带动的相关产业利润,一部《盗墓笔记》不断衍生的各种产品,几位劳模级的网络作家天蚕土豆、烽火戏诸侯、苍天白鹤在中国网络作家富豪排行榜上呈现的年收入一千万、两千万的创富业绩,在浙江都会凝聚焦点、深化合作空间,蔑视和妒忌基本不是主流——固然连我这样的“推手”也会客观地撰文说网络作家富豪排行榜的迷信会带来网络小说模式的单一、质量的下降,但总体上还是认可网络文学是娱乐性和商业精神的产物,借鉴整个国际文化工业的经验,我认为完全应该保护网络文学的这一个“当行本色”。

  除了被市场有所“劫持”的网络长篇写作,浙江的网络文学还因参与者身份立场的不同诞生了一些网络写作的新概念。

  2009年,新浪微博开放,同年,“微小说”概念诞生;2011年,“微童话”和“微散文”接踵而上,这两个概念都与浙江作家有关。前者是由冰波、盛子潮等发起并展开创作的,后者是由盛子潮、郑晓林、夏烈等发起并展开创作的。2012年1~3月,新浪微博举办了第一届微童话大赛,此后在上海召开全国微童话研讨会;同年3月,新浪微博联合嘉善县委宣传部,举办第一届全国“善文化微散文”大赛,此后连续三年举行至今,并衍生出版每年一册的“善文化微散文唯美绘本”,每次活动均有约10万网民参与,并很快被纳入浙江省委宣传部“最美浙江”的一个部分。在微博上,作家麦家以其良好的文字修养和符合大众心理的励志类、人生和生命领悟类微散文赢得了微博读者的喜爱,是微文学创作中实际影响力最大的浙江作家。

  这些由传统作家协会骨干介入新媒体文学的创作和命名,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表明浙江主流作家在试图适应和掌握新媒体文学资源,传播主流价值观。这种积极的介入、创意和颇为风生水起的形势,再一次说明浙江人的敏锐、机智、敢于尝试、擅于出新的心态和能力。

  网络文学按学界认定的1998年为“元年”算起,也不过刚刚步入第16个年头。加之复杂的资本环境和作者层次,根本不可能也无必要来讨论如何取代传统文学的问题。有这个用心的网络作者,那是个别的事;以此立论围剿网络文学的论者,有点儿急火攻心。

  网络文学在今天的任务是全面发展自己独特的写作技巧,做到熟练和精准;开放性地吸收世界范围内的文化资源和文学资源;与时代的大众读者和新媒体技术同步前进,紧紧发挥其娱乐消遣的功能,依赖读者的需求、创新读者的需求。

  南派三叔在一次采访中说“不以好看为目的的小说都是耍流氓”,我觉得网络文学的核心价值就是“好看”,这一点也是检验广大网络作者的基本“节操”所在。

    浙江的网络文学发展依然应该清楚领会网络文学的特点特性,尊重其基本精神和文化性格,在谋篇布局上尽可以“高大上”但要害仍然在“学理性”的依托。一定还会有更多探索性的新媒体文学形式和多样化表达脱颖而出,从浙江精神来看,照旧会欢迎和消化这个部分,享受到悠游的旨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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