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8月8日,苏联红军以闪电般的速度,向中国东北境内的日本关东军发起全面进攻。
东面苏军,一路由松花江溯江而上,于富锦登陆,向佳木斯方向突进;一路突破绥芬河、穆棱河、掖河、虎头、东宁一线日本关东军主阵地,直逼牡丹江、鸡西市;一路猛攻珲春、图们日军主阵地,试图向纵深处推进。
北面苏军,一路横渡黑龙江,向瑷珲进攻;一路从奇克特渡河,猛攻孙吴一带主阵地。
西北面苏军日军,一路急袭满洲里正面各国境监视哨,然后直扑日军军事要塞海拉尔,准备突破大兴安岭防线,向齐齐哈尔挺进。
百万苏联红军以破竹之势,迅速向前推进,至17日,苏联空军已占领了满洲国首府新京(长春)机场。19日,苏军接管了日本关东军总司令部。紧接着,又占领了南满重镇奉天(沈阳)。
数十万关东军全线溃败,大部分官兵成了苏军的俘虏,被送往西伯利亚。
驻“满洲国”的百万日本侨民命运又将如何?
牡丹江市的数万日侨是于10日夜开始撤离的。于仓惶逃难之际,许多人只带着一个小包袱或一只皮箱。不少人除了身上穿的衣服之外,两手空空。有的日侨竟将自己的住宅或多年惨淡经营的产业付之一炬。
穆棱一带的炮声隆隆传来,不时有苏联空军的飞机呼啸着掠过市区上空。为防飞机轰炸,日军实行了灯火管制,黑暗的街道上,日侨们在日军的指挥下扶老携幼,冒着霏霏淫雨向火车站集中,准备乘火车逃往哈尔滨。
火车站附近的街道已挤满了日侨,呼唤声、哭叫声乱成一片。人群像被堤坝堵住的潮水一样,拥挤攒动而无法前进一步。
车站内只有一列客车和一列货车,车厢很快被蜂拥而上的日侨塞满。人们在逃命中已顾不得什么秩序,有的老人和儿童被争先上车的人挤倒,在纷乱的践踏下死去。负责指挥撤退的日军完全失去了控制局面的能力。
晚上10时左右,列车终于开动了,车上的日侨发出欢呼,月台上再度出现混乱–人们争着挤向月台边,想在下一列火车到来时抢先上车。
另有一部分日侨则在日军的指挥下向西郊集中,在那里乘日军的汽车撤离。但第五军从各师团抽调的数十辆卡车,一次仅能运走一小部分人,而更多的人则冒雨在公路边的野地里,心急如焚地等待日军采取新的措施。
两列火车开出牡丹江车站不久,便在一个小站上停了下来–司机接到通知,距海林以东数公里处的铁路被苏联飞机炸毁,目前正在抢修。
车厢内挤得水泄不通,空气污浊,令人窒息。每一分钟都显得那样漫长。但日侨们谁也不愿走出车厢活动一下身体,好像一出车厢,生命就失去了保障。此时此刻,离开集体被抛弃有荒野上,是十分可怕的。
挤在车厢里的日侨经过三个多小时的煎熬,直到次日凌晨2时后,列车才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缓缓开动。
滞留在牡丹江的大部分日侨,眼巴巴等了几个小时,到次日黎明时分,指挥撤离的日军突然宣布:牡丹江以东铁路被苏军炸毁,东来列车受阻;穆棱等地火线吃紧,无法抽调汽车,所有日侨必须徒步向新京方向撤退!
日侨中有人叫骂,有人抗议,有人哭泣。但这一切都没有用,要想活命,只有听从军队指挥,尽快撤离这战火即将燃及之地。
雨,仍在无休无止地下着,天空已由黑暗转为灰白,一万余名日侨沿着泥泞的公路,默默向西移动。老人、儿童、病人、孕妇,成为这支逃难队伍的沉重包袱,行进十分缓慢。
当逃难队伍离开牡丹江十多公里时,空中突然出现三架苏联飞机。
掩护撤离的日军立即命令日侨疏散隐蔽。但已经迟了,飞机已发现了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炸弹从飞机上倾泄而下,在公路上和两侧爆炸。一些日侨在四散奔逃中被炸倒,剧烈的爆炸声压倒了日侨惊恐的呼号和惨叫。
飞机在投弹后俯冲而下,向人群猛烈扫射,子弹如雨而下,击中了好些已经卧倒和尚在奔跑中的日侨。田野里,硝烟弥漫,泥土四溅,热血横流。
飞机在盘旋扫射几周后飞走。从未经历过如此场面的日侨,被猝然而来的打击吓坏了,有的仍伏在田埂或树丛里不敢起来,有的在呼唤跑散的亲人,有的在罹难亲人血肉模糊的尸体旁嚎啕大哭。掩护撤退的日军费了很大力气,才把这些人集中起来,丢下数百具尸体,抬着受伤的人重新踏上逃难之路。
佳木斯市的日侨是12日开始向内地撤退的。由于东线战场已传来部分阵地失守的消息,驻佳木斯日军事先对战局作了最坏的打算。
12日上午,部队阻截了来自鹤岗的两列火车,并调集了大批汽车,开始运送日侨南下。但仍有大批日侨要靠步行。
苏军于10夜登陆后,日军拼命抵抗,富锦的日侨仓惶逃难,一些日侨死于苏军轰击市区的炮火之下。一部分乘上汽车、火车的日侨,于11日晚逃抵佳木斯。这批日侨的到来,给佳木斯的日侨更增添了慌乱与恐怖。
当第二列满载日侨的火车驶进小兴安岭山地时,意外的事情突然发生–火车在驶进一段峡谷地带时脱轨了。
火车后半部车厢里的日侨,先是感到车厢之间的猛烈撞击,随后火车便停了下来。由于闷罐车厢车门紧闭,又无窗口,起先他们还以为是紧急停车,后来火车前部传来哄乱的叫喊,才知道火车出了事。
车头和以后的四节车厢倾覆在路基旁,数名日侨和几十名日军在剧烈的震荡和挤压下,当即死去。后面车厢的日侨纷纷跳下来,开始对受伤的日侨进行抢救。这些被大家从车厢里抬出来的人,有的骨折,有的血流如注。
黑暗中,人们只能靠几只手电筒和马灯照明,在尸体叠集的车厢中抢救活着的人。在一些黑暗的角落里,抢救者只能靠伤者发出的呻吟和呼救声判断他们还活着。
火车司机已经死去,幸存的副司机从倒在路基下的车头里钻出来,经过一番查看,发现火车脱轨处的一段铁轨上的镙丝被人拧下。
当紧张而又混乱的抢救进行完毕,清晨已经来临。小雨仍在飘洒,铁路两边的山峰从晨雾中隐约露出青黑而模糊的姿影。
火车脱轨后的惨状渐渐清晰地呈现活着的日侨眼前。死去的人横七竖八的搁在路基下的草丛里,人们已无力将这些尸体掩埋。受伤的人在呻吟,在叫喊,死者的亲人在哭泣……
受伤者无药救治,对较轻的伤势,抢救者只能撕破衣物草草包扎;那些伤势过重的人,人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饥饿开始缠绕着每个活着的人,经过昨日惶恐的奔波和刚才的紧张忙乱,大家都希望得到能够充饥的食物。但由于都是在惊恐与慌乱中离家逃难的,带食物的人少而又少。
一名侥幸活下来的日军少尉将大家集合起来,爬上路基,继续往前走。
离开此地容易,但他们将怎样解除饥饿的威胁,靠一双很少走过远路的脚,走出小兴安岭连绵的群峰,走完千里之地到达新京?
恐惧和绝望再一次象乌云般笼罩在这些曾一时庆幸自己挤上火车的日侨心头……
富锦市的日侨是在炮火中撤离的。
苏军于8月10日夜溯松花江而上,在富锦登陆后,即向驻守当地的日军发起进攻。日军一面抵抗苏军的攻击,一面掩护数千名日侨向内地撤退。11日上午,当唯一的一列火车在挤满日侨的富锦站月台下开出后,苏军的炮火已延伸到市区。远处炮声隆隆,近处爆炸声此起彼伏。暴风骤雨般的机枪声已清晰可闻。未乘上火车的日侨在日军的掩护下,乘汽车或徒步沿公路向佳木斯方向撤退。
但12日下午,苏军便突破富锦日军侧面阵地,从后赶来。
掩护日侨撤退的日军试图阻止苏军的追击,令日侨就地疏散,然后占据附近高地,与苏军展开战斗。但是数百名日军所组成的防线,很快被兵力是他们数倍的苏军摧垮。
日侨见部队的掩护战斗失败,立刻惊惶失措,四散奔逃。
苏军一面追击撤退日军,一面用机枪向逃跑的日侨扫射。结果掩护撤退的日军几乎被全歼,不少日侨在苏军的扫射中饮弹身亡。
8月10日的新京,空中阴霾密布,小雨时停时续。
通知日侨向火车站集中的广播在大街上响着。一些关东军士兵和行政官员在大街小巷紧张地奔走,挨户动员日侨迅速做好撤离的准备。载着男女日侨的军用卡车,高鸣着剌叭驶向火车站。
由于前线关东军难以阻挡苏军强大攻势的消息不断传来,关东军司令部采取了使主要城市的日本人去后方避难的措施。并要求“满洲国”政府立即使新京地区的日本人按一般市民、国营公司、官厅、军属的顺序避难。但是,一些在当地落户多年且颇有资产的日侨还未听见枪炮声,未看见苏军空袭的飞机,对曾经称雄一时的关东军还抱有幻想,说什么也不愿撤离。因而要想在短时间内集中起这些日侨,十分困难。据此,关东军只得从容易行动的军人家属开始向后方输送。
新京车站的混乱程度已不亚于牡丹江、佳木斯等地。关东军司令部准备了10列火车,各道月台上挤满了等待上车的侨民。因时间紧迫,车内拥挤,军队强令自己的家属抛弃一切财产,仅穿着随身衣服出发。军人家属先行,南满株式会社的家属随之而来。接着,一些被召集起来的一般日侨也拥入车站。数以万计的日本人把站内各道月台挤得水泄不通。
至13日,由于苏军的迅速推进,北方铁路干线的交通大多中断,新京车站的列车班次大大减少,那些后来涌到车站的日侨,许多人经过一两个昼夜的等候,也挤不上火车。加上又下起了大雨,聚集在车站上的日侨更是苦不堪言。溥仪之弟溥杰的日本妻子嵯峨浩,在《流浪的王妃》一书中,记述了她随伪满宫廷成员乘“御用列车”逃往吉林通化时,在新京车站目睹的惨状:
那天夜里,大约有二百多名宫廷职员及其眷属们,冒着盆大雨聚集在新京车站。
在站前,看到满军士兵们对暴雨、夜袭感到一筹莫展,不知所措。他们仍在不停地挖沟。其中有人笑着扬起手对我们说:
“喂!快远远地逃走吧!明天这里就变成战场了,好在还特意留给我们一天的时间,为自己挖掘坟墓!”
……
整个火车站都挤满了黑压压的难民和堆积如山的行李。室内无插脚之地。门外还有很多淋在雨中的人们。孩子们可怜的哭叫声和母亲们不耐烦的斥责声混杂在一起。不知是什么人在喊:
“火车什么时候走啊?难道就见死不救吗?站长在哪儿?”
简直像人间地狱般的新京车站!
雨还在不停地下着。宫廷官员们拉开满月台的妇女和小孩,登上特别列车。
接触到她们那充满怨恨又有些羡慕的目光时,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们拥挤在月台上,其中有些人用尽全力紧紧抓住车厢门旁的扶手,不肯放开。一些人哭喊着,向维持秩序的宪兵苦苦哀求:
“哪怕只让孩子上去也行啊!站在厕所里也没关系。”
“我们已经等了两天了,就让我们上去吧!行行好,拜托了!”
可是,宪兵们一面怒气冲冲地说:“不行!这列车不准上!快走开!”一面把那些死也不放手的妇女和孩子们推下车去。
我坐在车上目睹了这一惨景,心里很是悲哀,对自己的同胞怀着深深的同情,但也无可奈何,实在无法搭救她们。
深夜12点,伴随着汽笛的尖叫声,列车缓缓离开新京车站,半疯狂了的妇女们仍抓住车门扶手不放。
“对不起,请原谅吧,我的同胞们!不过,也许两个月后,等待我们的将是同样的命运。”
我双手捂住面孔,低着头,在列车的颠簸中默默地表示深深地歉意。
按照预定计划,溥仪皇帝在新京车站上车。将近凌晨1点钟时, 皇帝和皇后一行在大泽警卫所长及下属们的护卫下,到达车站,总算上了车。刹那间,警报声和汽笛声交相呼应,响彻新京上空,然后便悄然而止,似乎在暗示着满洲历史的终结。
……
那些首先避难的日本人中,有很大一部分人在朝鲜平壤地区也遭遇了与边境日侨相同的命运。而撤到辽宁等地的日侨则有不少人陷入了无家可归、饥寒交迫的境地。停战后,在新京处于软禁状态而留下来的关东军幕僚,向东京方面发出如下电文:
8月29日:“面临两个月后的寒季和紧迫的粮食问题,实不胜忧虑。我等认为国家要付出全副努力,对此妥善处理。”
8月30日:“新京的难民仅随身携带的物品也被夺走, 甚或有绝食数日者……关于取暖用煤,即使有劳力也不准运输,而且衣着、粮食、被褥、住宅等遭到征用和掠夺。担心一入冬季,饿死冻死者将不断发生……询问当地苏军首脑的本意,则云由东京解决,而不采取任何措施。我们完全无能为力……烦请急速给予帮助,使之得以迅速送回国内,至盼。”
9月2日:“……眼看冬季将临,约八十万难民(据沈阳日侨俘管理处遣返时统计,为一百一十万人左右,作者注)拥挤在南满一带,无食、无住处、无钱,陷入绝境。”
以上电文,大致可以反映东北三省百万日侨八一五之后的生活状况。
据史料披露,八一五之后,东北日侨处境十分艰难,在撤离战区和逃难过程中,死于自杀、战火、饥饿、疾病的人数,达17.40余万人,其中开拓团的日本移民死亡达7.85万人。关于开拓团移民的悲惨命运,将在以后的章节叙述。
驻齐齐哈尔日军虽未受到苏军正面进攻,但城内日本人面临的局势并不比前线城市乐观。
8月12日以后,齐齐哈尔日军外围防线屡屡发生兵变,龙江县城的关东军骑兵下士官教导队受到抗日民主联军的攻击,几乎被全歼;昂昂溪伪满军杀死两名日本军官后哗变……整个城市已被抗日民主联军包围。
一到夜晚,城郊四周信号弹频频升起,枪声时断进续。苏军的飞机不时飞来,向市区投弹轰炸,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过之后,被炸弹击中的建筑物燃起冲天大火,人们忙着抢救被炸伤者,或从瓦砾中拖出一具具尸体。哭叫哀号之声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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