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秦可卿之死与她的风月情债

佛斯特说,小说家写人生无非是五大事件:人物的出生,饮食,睡眠,爱情,死亡。《红楼梦》擅长用人物死亡大做文章,做大文章。因为《红楼梦》的主要人物林黛玉是怎么死的,重要人物王熙凤、贾元春、贾母是怎么死的,曹雪芹的文字都没留下来,秦可卿之死就成了研究曹雪芹写这类事件的最好教材。

红楼梦秦可卿之死与她的风月情债

秦可卿画像

——秦可卿之死(一)

秦可卿一家的名字都是为了说明“情的罪孽”;

太虚幻境判词、红楼梦曲规定秦可卿因淫自杀;

焦大骂出秦可卿“爬灰”、“养小叔子”两桩丑事;

秦可卿卧室的香艳描写,暗示她是风月*人物。

佛斯特说,小说家写人生无非是五大事件:人物的出生,饮食,睡眠,爱情,死亡。《红楼梦》擅长用人物死亡大做文章,做大文章。因为《红楼梦》的主要人物林黛玉是怎么死的,重要人物王熙凤、贾元春、贾母是怎么死的,曹雪芹的文字都没留下来,秦可卿之死就成了研究曹雪芹写这类事件的最好教材。

我们先看看秦可卿是个什么样的人?

秦可卿是《红楼梦》风月人物的代表。

秦可卿是宁国府长孙贾蓉之妻,因为跟公爹贾珍通奸被宁国府的人发现,羞愧得在天香楼上吊而死。在《红楼梦》写作过程中,畸笏叟命曹雪芹将本来占据四、五页篇幅的“秦可卿淫丧天香楼”情节删去,同时把“秦可卿淫丧天香楼”的回目改成“秦可卿死封龙禁尉”。而曹雪芹保留了“秦可卿淫丧天香楼”的蛛丝马迹,畸笏叟的评语保存了“秦可卿淫丧天香楼”的回目。我们从焦大醉骂“爬灰的爬灰”,从贾珍对秦可卿之死违犯常情的哀痛,从贾珍为秦可卿不惜血本办奢华葬礼的情节,仍然可以看出,秦可卿真正的死因是因为跟贾珍的奸情败露而自杀。

“情孽”、“情种”、“情可轻”

按照《红楼梦》整体构思,秦可卿一家三人的名字都有特殊含义:秦可卿的养父叫“秦业”,“业”谐音是“罪孽”的“孽”,“罪孽”之“孽”在有些地方口音里边是念作“业”的。所以,“秦业”的谐音是“情孽”,意思是情爱因为罪孽而产生。脂砚斋评语说:“名业者,孽也,盖云情因孽而生。”秦可卿的弟弟叫“秦钟”,意思是“情种”。秦可卿的谐音是“情可轻”,意思是爱情可以被看轻,可以被淫代替,秦可卿并不懂得真正的爱情,她滥施感情,是所谓皮肤滥淫。

可卿[清]吴友如作

按照曹雪芹的文本描写,秦可卿的出身写得非常明确,她是营膳郎秦业从养生堂抱出来的弃婴,因为跟贾府有些瓜葛就结了亲。秦可卿人才出众,受到两府很多人的喜爱,其中就包括贾母。当贾宝玉到宁国府赏梅花玩累了要睡中觉时,秦可卿要带他去安排,贾母很放心,“素知秦氏是极妥当的人,生得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乃重孙媳妇中第一个得意之人。”贾母在荣宁两府内只有两个重孙,贾蓉和贾兰,贾兰还小,所以,贾母划的“重孙媳妇”范围包括荣宁两府已分到外边过的那些正枝玄孙的媳妇。

贾母看到的,是秦可卿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或者是表演出来的形象。实际上秦可卿在男女问题上最不妥当,她的温柔和平用错了地方。甚至可以说秦可卿**。秦可卿这些闺阁秘事,高高在上的老祖宗当然不知道。宁国府的奴仆们反倒门儿清。他们知道秦可卿先养小叔子,后跟公爹贾珍爬灰。秦可卿做的这些丑事,宁国府的下人经常在一起议论,最后通过焦大的嘴骂了出来。

说秦可卿是《红楼梦》风月人物的代表,有三条根据。

秦可卿淫丧天香楼

第一条根据是《红楼梦》第五回贾宝玉梦游太虚境看到的关于秦可卿的画、判词、曲子,预示秦可卿是因为“淫”而悬梁自尽的。判词和曲子的大致意思是:不要说荣国府出不肖之子,是宁国府首先丧失了贾氏家族的高贵传统,败坏了家风,罪恶的根源是风月之情,集中表现在风华绝代却卖弄风情、因奸情败露悬梁自尽的秦可卿身上。

具体地说:

贾宝玉梦中看到的一幅画是美人悬梁自尽,与画对应的情节就是小说原来有过、后来删掉却没删干净的“秦可卿淫丧天香楼”。

贾宝玉看到的“金陵十二钗正册”最后一首判词是:“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意思是:像天像海一样的风月之情幻化成秦可卿之身,孽情相逢必然导致荒淫。不要说不肖子都出在荣国府,首先堕落败家的还得算宁国府。判词的意思很明确:宁国府堕落败家,首先表现在秦可卿的“淫”上。

贾宝玉听到的《红楼梦十二曲》最后一支曲子是:“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实在宁,宿孽总因情!”意思是:“美人儿在画梁上结束了生命,靠着美貌卖弄风情就是败家的根本。美好的家族传统中断是从贾敬开始,家业败落就因为宁国府家风不正,罪恶的根源就是风月之情。”意思很明确:秦可卿把美貌当成了纵欲败家的资本,宁国府的家风不正,罪恶根源就是秦可卿的风月之情。

秦可卿是“金陵十二钗”中最后一位。贾宝玉梦游太虚境,看到的关于她的画、判词、红楼梦曲子,都明明白白地写出秦可卿是“孽情”的化身,是“淫”的化身,是败家的根源,她的结局是上吊自尽。

秦可卿败坏宁国府风气

秦可卿是风月人物的第二条根据即焦大的醉骂。

鲁迅先生把焦大叫作“贾府的屈原”。焦大的醉骂,血淋淋地揭开了宁国府的脓疮。那么,焦大骂的“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分别指什么?“爬灰”指秦可卿和公公贾珍通奸,这毫无疑问。那么,“养小叔子”的是哪个?养的小叔子又是哪个?仔细推敲《红楼梦》的文本,这也是骂秦可卿。这小叔子就是比贾蓉还要*还要俊俏的贾蔷。

第九回“恋风情友入家塾,起嫌疑顽童闹学堂”,写的是贾宝玉和秦钟在学堂里闹事。这一回出现的贾蔷十六岁。闹学堂一事跟薛蟠吃醋挑事有关,薛蟠是在打死冯渊之后进京的,挟私情断案的是贾雨村。而贾雨村还没到应天府上任前听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当时贾蓉十六岁。按时间发展顺序,贾蓉比贾蔷年长两到三岁。所以,贾蔷名正言顺是秦可卿的小叔子。而这个小叔子曾跟秦可卿一起在宁国府生活过较长一段时间,还引起了闲言碎语。这也是第九回交代的:贾蔷本是宁国公的正枝玄孙,也就是说:贾蔷的曾祖父是宁国公所生的四个儿子之中的一个,跟贾蓉的曾祖父贾代化是亲兄弟。所以贾蔷是宁国公的正枝玄孙。贾蔷父母双亡,从小跟着贾珍过活,跟贾蓉最亲密。于是,宁国府的奴仆们便“造谣诽谤”,说了些“诟谇谣诼之词”。贾珍为了避嫌,就分给贾蔷房子,让他自立门户了。到底宁国府的下人说了些什么闲话?曹雪芹没有点破,让我们琢磨。仔细推敲,这段躲躲闪闪的描写后边埋藏的真正内容,就是贾蔷住在宁国府时曾跟嫂子秦可卿有私情,被仆人们发现,嚷嚷出来。贾珍不得不把贾蔷请出去。这样一来,在焦大眼里,秦可卿干过两件臭不可闻的事。焦大认为,秦可卿和贾珍通奸,责任在做爹的,因而焦大骂“爬灰的爬灰”,指明行为的责任人是贾珍。秦可卿和贾蔷乱搞,责任在长嫂,因而焦大骂“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指明行为的责任人是秦可卿。焦大的这个“养”字用得很妙,贾蔷正是靠着贾珍豢养并跟秦可卿勾搭成奸。柳湘莲对贾宝玉骂过:你们东府里唯有门口的石头狮子干净。东府最不干净的,当然是贾珍。跟贾珍同流合污的,就是*灵巧、温柔和平、鲜艳妩媚的秦可卿。

如果养小叔子的不是秦可卿,在荣宁两府中还有哪个有嫌疑?

有红学家认为“养小叔子”是骂王熙凤。其实不对。王熙凤的亲小叔子是贾琮,比贾环还要小得多,也经常给贾环当跟屁虫儿。王熙凤对贾琮和贾环这两个“小冻猫子”连正眼都不瞧。王熙凤的堂小叔子是贾宝玉。王熙凤对贾宝玉关怀得无微不至,完全是长嫂对幼弟的慈爱态度,他们之间并没有私情。如果“养小叔子”指贾蓉、贾蔷跟王熙凤,则辈分不对,贾蓉、贾蔷都是王熙凤的侄儿,从小说描写来看,王熙凤对贾蓉贾蔷比较偏爱、交往比较随便,说话比较亲热,那是王熙凤“明是一把火”做人的特点,《红楼梦》的文本描写并没有证据说明王熙凤“红杏出墙”。“养小叔子的”最大嫌疑王熙凤被排除了,其他人呢?尤氏?不可能;李纨?更不可能。这样一来,在宁国府和荣国府中,唯有贾蔷实实在在是秦可卿的小叔子,唯有秦可卿可能养小叔子。而且贾蔷和秦可卿不仅较长时间一起住在宁国府,贾蔷还是因为所谓“谣言”和“诽谤”从宁国府搬出去的。其实宁国府这些所谓诽谤和谣言,都是事实,最后通过焦大的嘴骂出来。这是曹雪芹巧用笔墨:秦可卿和贾珍的奸情是暗写,秦可卿和贾蔷的奸情是暗写之暗写。但归根到底,秦可卿两桩奸情都有清晰指向,绝不是空穴来风或面壁虚构。

设譬调侃的卧室描写

秦可卿是《红楼梦》风月人物代表的第三条根据是秦可卿卧室寓意化、夸张化的描写。

贾宝玉到宁国府玩累了要睡觉时,先让他到一间挂着燃藜图的房间。贾宝玉一看这劝人苦读的画和“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的对联,立即不乐意住。这很符合贾宝玉的个性。因为有这个前提,秦可卿才带贾宝玉到自己的房间。

秦可卿的房间是什么样儿?曹雪芹极尽夸张调侃之能事。每句描写都有味外之味,脂砚斋已经点出这些描写是“设譬调侃耳,若真以为然,则又被作者瞒过”。脂砚斋的意思是:曹雪芹写的秦可卿房间里的这些布置都是为了创造人物形象而虚构出来的,是调侃性笔墨,不要把秦可卿房间里边的东西当成是确实存在的。

贾宝玉刚到房门,便有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了人来。“细细的甜香”既是秦可卿房间里薰的香,也暗示秦可卿*妩媚如甜香,对男人有不可抗拒的魅力。

秦可卿卧室的墙壁上挂了幅唐伯虎的《海棠春睡图》。所谓“海棠春睡”并不是画大自然的海棠,而是画杨贵妃醉酒。唐明皇曾用“海棠春睡”形容杨贵妃。唐伯虎未必画过《海棠春睡图》,曹雪芹却把它挂到了秦可卿的墙壁上,这是用杨贵妃的美和艳来比拟秦可卿。

《海棠春睡图》两边是宋学士秦太虚的对联:“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秦太虚系指宋代大词人秦观,字少游。他的作品多半是写男欢女爱。这副对联在秦观的《淮海集》里找不到,是曹雪芹故意栽到秦观头上,所以,曹雪芹既不用“秦观”也不用“秦少游”而用“秦太虚”,暗含虚拟之意。这副对联也是香艳的,是形容一个美丽的女性因为情思绵绵轻寒不成梦、不得不借酒浇愁。这,也是隐秘地写秦可卿喜欢在“情”上下功夫。

“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武则天的宝镜是什么镜?怎么会到了秦可卿的房间?武则天的丈夫唐高宗曾经建造过四壁都是镜子的“镜殿”。后来武则天跟她的面首张氏兄弟秽乱春宫的活动就在镜殿进行。这是历史上真实的丑事。武则天的宝镜早就不知道到哪儿去了,曹雪芹却把它搬进了秦可卿的房间,这是借用是武则天“用(宝镜)以宣淫”的历史故事隐写秦可卿的*。

“一边摆着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赵飞燕在上边跳过舞的金盘同样不可能保存在宁国府,曹雪芹故意把它也摆到秦可卿的房间,因为赵飞燕也是个美而艳、秽乱春宫的角色。

“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这句话同样用来暗示房间的女主人是多情好淫的角色,但是这句话是以讹传讹。安禄山叛乱前受唐明皇宠爱,杨贵妃(号太真)认他为养子,安禄山跟杨贵妃有私情,安禄山曾经用指爪抓伤了杨贵妃的胸乳,因为“指爪”跟“木瓜”音似,后来就讹传为“木瓜”。说是安禄山掷木瓜伤了杨贵妃胸乳。曹雪芹沿用了这个错误,仍然是暗示房间的女主人与他人私通。

“上面设着寿阳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连珠帐”。这榻,这帐,是曹雪芹信手拈来,调侃秦可卿居处奢华。

秦可卿安排宝玉睡中觉时,“亲自展开了西子浣过的纱衾,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在明代传奇《浣纱记》中,西施浣纱时跟范蠡定情,在元杂剧《西厢记》中,红娘抱着鸳枕送莺莺跟张生幽会。“纱衾”和“鸳枕”就成了戏剧和小说中的香艳故事的代称。纱衾和鸳枕本来就是小说戏剧里边虚构出来的东西,曹雪芹把它们也摆到秦可卿的房间里,仍然是为了说明秦可卿是偷期密约的风月人物。

秦可卿的房间,是曹雪芹用古代真实人物和传说人物、小说人物和戏剧人物中和“风月”、“*”有关的物件,外加自己的虚构布置成的,这一系列故事共同构成风月代表秦可卿的氛围。

曹雪芹把秦可卿居处定位为:“甜”、“香”、“美”、“艳”、“淫”风格。这恐怕是中国古代小说把风月人物的环境写得最有韵味的了。

这三条理由说明秦可卿是《红楼梦》风月人物的代表,应该是有说服力的。而秦可卿这个人物是曹雪芹从他早年的作品《风月宝鉴》搬到《红楼梦》里的。

秦可卿移植自《风月宝鉴》

《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甲戌本有一条眉批:“雪芹旧有《风月宝鉴》之书,乃其弟棠村序也。今棠村已逝,余睹新怀旧,故仍因之。”这段话什么意思?就是:曹雪芹原来写过一本《风月宝鉴》,是他的弟弟曹棠村给他写的序。现在曹棠村已经故去,脂砚斋在看到《风月宝鉴》搬到《红楼梦》里的内容时,想到原来的《风月宝鉴》以及曹棠村的序,就仍然把曹棠村的意见保留了下来。

张爱玲的《红楼梦魇》说:“俞平伯将《风月宝鉴》视为另一部书,不过有些内容搬到《石头记》里,如贾瑞的故事,此外二尤、秦氏姐弟,香怜玉爱,多姑娘等,大概都是。”根据张爱玲和俞平伯的研究,红楼二尤和秦氏姐弟等故事,都是原来《风月宝鉴》的内容。这些观点应该是说得通的。

就像《水浒传》用“逼上梁山”的主题集纳“宋十回”(宋江的十回),“武十回”(武松的十回),“石十回”(石秀的十回),用“逼上梁山”来集纳梁山好汉的故事。曹雪芹的早期作品《风月宝鉴》是用“风月”的主题,也就是用因为*丧命的主题集纳若干人物的风月故事。也就是说,因为纵欲而丧命,是《风月宝鉴》几个主要人物的故事。贾瑞的故事也是《风月宝鉴》原来就有的,《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本写贾瑞的第十一回有首回前题诗:“一步行来错,回头已百年。古今《风月鉴》,多少泣黄泉。”这首诗就像是直接从《风月宝鉴》搬进《红楼梦》的。“一步行来错”就是指贾瑞见熙凤起淫心的“一步”,“行来错”就是指动辄上床的*行为。曹雪芹后来写的宝黛爱情绝对不是这一类“风月故事”。在曹雪芹心目中,不同人的“风月”涵义迥然不同。在纯洁的宝玉黛玉身上是儿女缠绵,吟风咏月,是情,是爱,是梦魂相通,是一味体贴,是警幻仙子所说的“意淫”;在*的贾琏贾珍秦可卿身上,是三瓦两舍,花天酒地,是欲,是色,是“皮肤滥淫”甚至*。

曹雪芹《风月宝鉴》里边这些因“风月”丧命的故事,基本上以贾琏、贾珍为男主角,以王熙凤、秦可卿为女主角。与贾琏、贾珍兄弟有染的女人,围绕王熙凤、秦可卿奢望“风月”的男人,概无例外,不得好死,比如说:

贾瑞:因想勾引王熙凤,落入熙凤圈套,白白葬送性命;

秦氏姐弟:秦可卿淫丧天香楼,秦钟因与智能私通,命归黄泉;

尤氏姐妹:尤二姐先跟贾珍父子聚�~、后嫁贾琏为妾,终被王熙凤害死;尤三姐先跟姐夫有染,虽立意改过,却被柳湘莲误解,为表*迹自杀……

《风月宝鉴》里秦可卿的戏是重头戏。但曹雪芹把《风月宝鉴》重新组合到《石头记》时做了根本性改变。那么,曹雪芹可能删掉了《风月宝鉴》里的什么内容?

一个内容是秦可卿淫丧天香楼。贾珍秦可卿爬灰的内容,《风月宝鉴》写得充分而香艳,曹雪芹创作《石头记》开始时仍然采用这些情节。曹雪芹写这件公爹和儿媳通奸的丑事,有翔实的勾引过程,就是“遗簪”、“更衣”的情节,这是现在已经失传了的脂砚斋重评石头记靖本提供出来的;有贾珍和秦可卿*的具体地点“逗蜂轩”。有目击人,秦可卿的丫鬟瑞珠和宝珠。《风月宝鉴》还写了秦可卿自杀方式:在天香楼上吊,这是至今保留有《红楼梦》第五回里的。这些内容,在从《风月宝鉴》移植到《石头记》中,虽然按照畸笏的要求删去,但曹雪芹心有不甘,不仅在贾宝玉梦游太虚境中保留了秦可卿悬梁自尽的图和判词,还在小说描写中埋下一些不写之写。

另外被删除的内容之一,可能就是秦可卿勾引幼叔贾宝玉并与之上床的情节。

贾宝玉和秦可卿有没有两性关系?在《风月宝鉴》里应该是存在两性关系的,但到了《红楼梦》中这一情节删除了,变成隐秘恍惚、可以这样理解也可以那样理解的文字。这就是因为《风月宝鉴》某些因素没有完全删除干净。

从字面上看,《红楼梦》中贾宝玉与秦可卿并无两性关系,但读者又怀疑这关系的存在:

贾宝玉为什么住到侄媳房间?

贾宝玉的梦中情人为什么与秦可卿模样儿相似、名字相同?

秦可卿在贾府始终以“秦氏”出现,为什么宝玉却在梦中叫出贾府无人知晓的小名“可卿”?

贾宝玉听到秦可卿死讯后何至于急疼攻心而吐血?

因为有这些疑点,有些红学家比如蔡义江教授就认为,写秦可卿房间“都是历史上有名的‘香艳故事’,为了讽刺掉在宁府这个臭水潭中的秦氏的堕落,或也暗示她对宝玉的引诱”。

我认为,说贾宝玉跟秦氏有私情,秦可卿成了贾宝玉性事的“启蒙者”可能有点儿牵强。按照小说文本的描写,贾宝玉住进秦可卿的房间,是秦可卿安排的,但贾宝玉躺下后,是几个奶母服侍他,又留袭人、媚人、晴雯、麝月四个大丫鬟陪着。秦可卿还吩咐小丫鬟在廊檐下看着猫儿狗儿打架。秦可卿本人则离开她的卧室去照顾荣国府来的其他客人了。贾宝玉处在这么严密的包围中,怎么可能跟秦可卿单独密切接触?但是情窦初开的贾宝玉朦胧之间受到美而艳的秦可卿的吸引,而且按照秦可卿的样子做起“性梦”,这倒是可以理解的。秦可卿鲜艳妩媚有如宝钗,*袅娜有如黛玉,当警幻仙子导贾宝玉入梦时,跟贾宝玉成亲的仙子就成了这个样子,名字叫“兼美”,字就成了“可卿”。我甚至于有点儿怀疑:《红楼梦》第五回贾宝玉做梦跟“兼美”成亲,叫“可卿”的名字,很可能原本就是《风月宝鉴》里贾宝玉和秦可卿两性关系的改写。

秦可卿是《红楼梦》的风月人物,但这位风月人物又是个深谋远虑的人物,一个关心贾府的命运而且对如何保住贾氏宗族最后一条底线提出了不起的建议的人物。这,就是秦可卿向王熙凤托梦一事,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它在《红楼梦》整个书里又占有什么位置呢?

——秦可卿之死(二)

秦可卿希望贾府富贵长久;

秦可卿认为王熙凤可以保住贾府;

秦可卿提出如何保住祖宗和未来;

秦可卿托梦来自曹家血的教训。

秦可卿死前托梦王熙凤,这段描写只有千字左右,却蕴含着丰富的内容。托梦的秦可卿值得推敲,秦可卿所托之梦更值得推敲,它是《红楼梦》真假交织的关键笔墨。

秦可卿为什么要托梦?为什么要托梦给王熙凤?曹雪芹写秦可卿的梦到底暗藏什么玄机?秦可卿托梦的情节如何导致曹雪芹对秦可卿之死的改写?曹雪芹又是留下秦可卿淫丧天香楼哪些“不写之写”?经过改写之后的秦可卿成了什么样的人?

秦可卿也想振兴家族

先看看秦可卿为什么要托梦?秦可卿托梦的目的显然是考虑贾氏家族的大计,想延续贾氏家族的辉煌。这说明秦可卿本来并不仅仅是个**的少妇,她还是贾府想有所作为的有识之士。

作为宁国府的长孙媳妇,秦可卿对家族本来颇有责任感,想振作家风,想延续宁国公的辉煌。因此,她跟掌管荣国府的女强人王熙凤最知心,最投缘。可惜的是,秦可卿嫁到宁国府之后面临的状况非常糟糕:老公公贾敬不理家务,整天跟道士们一起乱羼,后来干脆躲到道观里,炼丹求长生,连家都不回;公爹贾珍胡作非为,几乎连宁国府的底都翻过来;上梁不正下梁歪,贾蓉是个纨绔子弟,只会跟在贾珍屁股后边学坏、作恶、助纣为虐;而尤氏怯懦无能,对丈夫一味顺从,对前房的儿子

贾蓉连管都不敢管。秦可卿是聪明人,她看到宁国府虽然有过赫赫扬扬的家世,有眼前的富贵生活,但实际上坐吃山空,快完蛋了。她想有所作为,她尽力按照“贤妻良媳”和“善人”模式打造自己,她尊老爱幼、和善对人。在为人处世上,秦可卿留给两府各种人的印象很好,她死后“那长一辈的想他素日孝顺,平辈的想他素日和睦亲密,下一辈的想他素日的慈爱,以及家中仆从老小想他素日怜贫惜贱,莫不悲号痛哭”。这段描写说明秦可卿曾经努力做宁国府好的管家婆,做贤惠的儿媳,贤良的妻子,治家的能人。但宁国府是个大染坊,多白的布掉到里边都会变色。想有所作为的秦可卿不仅不能有所作为,还不由自主地身陷泥潭,成了宁国府“性丑闻”的中心人物。也就是说,自从陷入宁国府这潭混水之后,秦可卿渐渐*,渐渐*起来。她跟贾蔷传出丑闻后,因为贾珍将贾蔷逐出宁国府而把这段*事中止了,估计秦可卿很可能就是因此被贾珍抓住把柄胁迫,成了贾珍爬灰的对象。秦可卿和贾珍的丑事暴露后,她再也没有脸面活在世上,只有上吊一条路。而她在上吊之前仍惦记着如何为贾氏宗族的长治久安出谋划策。这,就是秦可卿托梦的缘故。

秦可卿本来能对振兴贾氏家族有所作为,是贾宝玉早就看到的。甲戌本脂砚斋解释贾宝玉听到秦可卿死讯时吐血原因是:“宝玉早已看定可继家务事者可卿也,今闻死了,大失所望,急火攻心,焉得不有此血?为玉一叹。”奇怪,“富贵闲人”贾宝玉居然考虑起家族兴亡来。这也是《红楼梦》人物性格的多面性吧?向贾珍举荐王熙凤协理宁国府的不也是宝二爷吗?这说明贾宝玉是有眼光的。

秦可卿为什么托梦给王熙凤?因为她不可能托梦给其他人。给贾珍?不行,正是贾珍把秦可卿本人、也把宁国府引上了不归路;托梦给贾蓉?也不可能,秦可卿和贾蓉本来就是表面上相敬如宾、实际上同床异梦的夫妻;托梦给尤氏?岂不成“鸡对鸭讲”?秦可卿只能托梦给平时和她关系最密切的王熙凤。她认为只有王熙凤可能挽救两府的没落。这一点秦可卿对王熙凤说得很明确:“婶婶,你是脂粉堆里的英雄,连那些束带顶冠的男子也不能过你。”一句话抹倒贾府所有束带顶冠者。王熙凤是荣国府的管家婆,也是荣国府实际掌权人物。王熙凤处世的能力、口才、心机大大超过贾府男子汉。照秦可卿看来,要想制止贾氏家族走下坡路,或者至少在走下坡路甚至遭受灭顶之灾时能留有退步,唯有靠王熙凤。秦可卿看对了一点,那就是王熙凤的能力超过贾府的男人。秦可卿没看到或想不到的是,王熙凤作恶的能力、给家族带来灭顶之灾的能力也超过贾府的男子。王熙凤办的坏事正是后来贾府被抄的缘故之一。

秦可卿托梦深谋远虑

秦可卿托梦王熙凤有三个内容,即第一,要切记“树倒猢狲散”的名言;第二,要采取措施保护危难时刻的家族;第三,马上要有件大喜事到来,但最后还是“盛筵必散”。三个内容都跟曹雪芹的家世有密切的联系,也使阅评《石头记》的脂砚斋和畸笏叟发生了对曹氏家世的联想,结果是畸笏叟干预了秦可卿之死的写作,让曹雪芹将秦可卿淫丧天香楼改写成病死。脂砚斋在抄写第十三回时回前有句话:“删去天香楼一节,即是不忍下笔也。”

秦可卿托梦的第一个内容是:我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倘或乐极生悲,应了“树倒猢狲散”的俗语,岂不虚称了一世诗书旧族了?

这段话是说贾府,也是说曹府。

它确实说的是贾府。第五回警幻仙子接贾宝玉入梦时遇到荣国公和宁国公的灵魂,他们叮嘱警幻仙子:“吾家自国朝定鼎以来,功名奕世,富贵流传,已历百年。”这话和秦可卿说的一致。

这段话实际上又在说曹府。从曹雪芹的高祖曹振彦在明代天启元年即公元1621年开始追随多尔衮,到曹雪芹的父亲曹�于雍正六年即公元1728年被罢官抄家,大体也是百年。

曹府到曹雪芹写《红楼梦》之前,确实是“赫赫扬扬已将百载”。曹雪芹的高祖曹振彦曾在多尔衮手下任佐领,满语叫“旗鼓牛录章京”。后来随多尔衮入京。曹雪芹的曾祖父曹玺曾任宫廷侍卫,曹玺的妻子孙氏是幼年康熙的保姆。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幼年是康熙的伴读,后任宫廷侍卫,是康熙皇帝的宠臣。康熙即位后,派曹玺出任江宁织造。康熙二十三年曹玺死后,康熙又让曹寅继续担任江宁织造。康熙五十一年曹寅死后,康熙又先后让曹寅的嫡子和嗣子做江宁织造。康熙南巡到江宁织造府时,把曹寅的嫡母孙氏叫“吾家老人”,还给江宁织造府题写了“瑞萱堂”,颂扬像母亲一样爱护过她的孙氏夫人。江宁织造府这块匾在小说里变形为“荣禧堂”挂到荣国府正房了。

“树倒猢狲散”这句话,几乎可算《红楼梦》主题的总概括,这是曹雪芹的祖父曹寅经常挂在嘴边话,在圈内非常有名,同时代的人有详细记载。

曹寅的字“楝亭”,他的书斋叫“西堂”和“楝亭”。跟曹寅同时代的施��《病中杂赋》记载,曹寅跟诗友一起写诗、念佛时,最喜欢说的话是“树倒猢狲散”。施��的原话是这样说的:“‘楝子花开满院香,幽魂夜夜楝亭旁。廿年树倒西堂闭,不待西州泪万行。’曹楝亭公拈佛时对坐客云:‘树倒猢狲散’,今忆斯言,车轮腹转,以��受公知最深也。楝亭、西堂皆署中斋名。”施��是清初大诗人施闰章的孙子,而施闰章是录取蒲松龄做秀才的山东学政,蒲松龄和曹雪芹转弯抹角又联系上,世界是何等的小!

曹寅为什么喜欢说“树倒猢狲散”?谁是树、谁是猢狲?在曹寅的心目中,康熙是树,曹家以及跟曹家联络有亲的其他官员都是猢狲。是康熙把江宁织造这个并非世袭的肥缺变成曹家世代相传的。只要康熙皇帝还在,曹家就背靠大树好乘凉。康熙不在,就很难说了。曹寅对曹家潜伏的危机早有预见,他因为四次在江宁织造府接驾大量亏空了国库的银两,康熙皇帝知道而且体谅曹寅的难处,对他网开一面,继任的皇帝会不会认这个账?曹寅预计康熙皇帝一死,本来受到康熙皇帝信任的一帮臣子,曹家、跟曹家联姻的李家都要倒霉。曹寅心里一直嘀咕这件事,直嘀咕到死。“死不瞑目”是曹寅的儿子写到给康熙的奏章里的话。曹寅“树倒猢狲散”的预言非常准确,果然,康熙尸骨未寒,雍正就大整康熙的宠臣,先拿曹寅夫人的娘家哥李煦开刀,以亏空国帑的罪名,把李煦流放到东北极边,不久冻饿而死。曹�也因为“骚扰驿站”莫须有的罪名被雍正皇帝下令在吏部门前枷号,雍正六年初又下令对曹�抄家,曹家彻底败落。

曹雪芹把祖父曹寅的口头语从秦可卿嘴里说出来,把曹家家世的伤心史隐秘地写到《石头记》里了。这使《石头记》的评阅者非常伤感。畸笏叟在甲戌本加了一条眉批:“‘树倒猢狲散’之语,言(全)犹在耳,(曲)屈指三十五年矣。哀哉痛哉,宁不痛杀?”畸笏叟看到借秦可卿向王熙凤托梦讲出了曹寅的名言非常痛心。

秦可卿托梦中说的“诗书旧族”跟曹家的情况也是一致的。曹家在清代开国战争中立过战功,但身份是包衣,也就是皇帝的奴隶。曹家的诗书传统是在曹寅时代发展到顶峰的。因为曹寅肩负着向康熙皇帝报告江南民情的责任,他周围聚集了一大批著名文人,曹寅本人的诗词戏曲书法水平都相当高。所以,曹家也是诗书旧族。

秦可卿托梦的第二个内容就是如何给贾氏家族留后路?《红楼梦》故事刚开始,曹雪芹就借秦可卿托梦暗示贾府将来必然被抄家。秦可卿说做两件事可以保家族的永全。一是祖茔,二是家塾。简单地说,就是在祖茔边多置田产并把家塾设到这里。这样就能保住家族最后的退路。

为什么这样可以给贾氏家族保“永全”?秦可卿说,“目今祖茔虽四时祭祀,只是无一定的钱粮。”这话说得很巧,贾府祭祀有没有一定的钱粮?有。而且是皇帝赏的。第五十三回“宁国府除夕祭宗祠”写贾蓉从光禄寺领来个黄布口袋,上边印着“皇恩永锡”,盖着礼部祭司的印记,写着一行小字:“宁国公贾演荣国公贾源恩赐永远春祭赏二分,净折银若干两”。既有“永远春祭”必然还有永远夏祭、永远秋祭、永远冬祭。四时祭祀有足够的钱粮。用贾珍的话来说,这不仅是钱,还是天大的面子。但是如果皇帝下令罢官、抄家,荣宁二公的祭祀赏银就化为乌有了。所以,秦可卿向王熙凤建议:趁着今日富贵,在祖茔边多置田庄、房舍、地亩,将来用这些收入做祭祀和家塾的费用。为什么一定要在祖茔边置办?因为,祖茔旁的田产是唯一抄家时不没收的田产。秦可卿说“便是有了罪,凡物可入官,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这“凡物可入官”就是“抄家”换了个说法。祖茔边如果有田产,贾府就是被抄家了,完全败落了,子弟可以回家,靠祖茔的田产务农、读书、祭祀祖宗。

祭祀是保祖宗,家塾是保未来。秦可卿给王熙凤的建议是要保贾府的过去和未来。这在当时是相当聪明的举措。在小说里是秦可卿说出来的,实际上,这是曹雪芹用曹府血的教训总结出来的经验。曹家在雍正六年被抄家后,京城家产和人口都被雍正皇帝赏给隋赫德。曹�第二年还处于枷号中,所欠的区区三百多两银子都没还清。曹寅的遗孀李氏穷得没法过日子。还是隋赫德产生恻隐之心,从赏给他的家产人口中,拨出位于崇文门外蒜市口的十七间半房子、六个仆人送给曹寅之妻。如果当年曹府提前在祖茔设置房屋、田产、土地,曹�何至于连几百两银子也筹措不出来?曹寅之妻何至于无立足之地?所以,脂砚斋在看到这段描写时加了“可从此批”的批语。

秦可卿托梦的第三个内容是预告贾府将要有一件“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喜事,秦可卿提醒王熙凤,纵使有喜事,也不要忘了“盛筵必散”的俗语。

秦可卿说的喜事,是此后贾元春封贤德妃。小说里边贾宝玉的姐姐做了皇妃,现实生活中曹雪芹的姑姑不过是福晋。这件事充分说明,《红楼梦》是伟大的小说,而不是曹雪芹的自传、曹家的家史;贾宝玉是曹雪芹创造的艺术典型,而不是曹雪芹本人。

秦可卿最后念的两句话是“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这显然是指《红楼梦》里贾元春暴卒,贾迎春被折磨死,贾探春远嫁,贾府的三春都去了,贾府也完全败落,各自寻找各自的出路,飞鸟各投林。这是贾府“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大结局。

秦可卿说的“三春”对应到曹家,可以理解为曹家家史上三位关键人物。曹雪芹的高祖曹振彦、曾祖曹玺、祖父曹寅百年之中给清朝皇帝立下汗马功劳,也给曹家带来富贵荣华。曹振彦和曹玺早就带着创业的艰难和家族的荣耀走了,曹寅一死,意味着曹家要覆灭。“三春去后”这两句话使畸笏叟大动感情:“此句令批书人哭死”。曹家赫赫扬扬的家世正是终止于曹�,他当然特别难受了。

秦可卿之死迷离恍惚

畸笏叟因为秦可卿托魂安排贾家后事,大受感动,认为秦可卿虽然犯了“淫”罪,但有这临死托梦,就可以赦免她的罪行,就命令曹雪芹把秦可卿淫丧天香楼的情节删除了。这就是甲戌本第十三回篇末的评语:“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嫡是安富尊荣享人(不)能想得到处,其事虽未漏,其言其意则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删去。”能够“命”曹雪芹的是谁?当然是他最亲近的长辈,而畸笏叟极可能是曹雪芹的父亲曹�,是《红楼梦》手稿的持有者和评阅者。老子令儿子改,儿子岂敢不改?

虽然曹雪芹按照畸笏叟的意见删除了秦可卿淫丧天香楼的具体情节,但是我们仍能从字里行间看出秦可卿真实的死因。略举几条:

第一条:秦可卿死亡的信息传到荣国府来,全家都知道了,“无不纳罕,都有些疑心。”秦可卿死了,贾府的人都有些“纳罕”,如果她真是病死的,有什么可以纳罕的?贾府的人都有些疑心,他们怀疑什么?怀疑秦可卿到底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死的?这说明,焦大骂的“爬灰”丑事在荣宁二府早就成了公开的秘密。脂砚斋加的评语是:“九个字,写尽天香楼事,是不写之写。”

第二条,秦可卿死了,宁国府三个人表现都不正常。做婆婆的尤氏犯了胃疼,所谓“心口疼”按常理都是气的。很可能尤氏亲眼撞见了“爬灰”丑事,气恼之极,干脆撂挑子,不管治丧的事。尤氏罢了工,平时在尤氏跟前说一不二的贾珍一点儿辙也没有。秦可卿死了,她的丈夫贾蓉没有任何表示,而做公爹的“贾珍哭得泪人一般”,脂砚斋的评语是:“可笑,如丧考妣,此作者刺心笔也。”贾珍恨不能代秦氏之死,还宣布秦可卿一死,他这个长房里“绝灭无人”了。按照封建伦理,宁国府顶梁柱是长孙贾蓉,贾蓉还好好儿的,死了媳妇可以马上再娶个新的,怎么会绝灭无人?贾珍说“合家大小远亲近友谁不知我这媳妇比儿子还强十倍”,潜台词是他的情人比儿子强十倍。贾珍还悲痛得走不动路,拄着拐棍儿去求王熙凤帮忙,还说办丧事要“尽我所有”等。说的都是不伦不类的话,做的都是不伦不类的事。贾珍极其反常的哀痛,尤氏和贾蓉极其反常的漠然。因为贾珍知道秦可卿为他而死,尤氏和贾蓉却认为秦可卿早就该死,死了活该。

第三条,秦可卿死后,秦可卿的贴身丫鬟瑞珠撞死。瑞珠很可能是在天香楼撞破了贾珍和秦可卿的丑事,不得不自杀以逃脱贾珍的*。另一个小丫鬟宝珠自愿做秦可卿的义女,摔盆尽孝替秦可卿守灵,永远不再回到宁国府。也是因为她撞见了“爬灰”,用做义女守灵逃脱贾珍的*。脂砚斋评语是:“补天香楼未删之文。”在已经失传的“靖本”脂砚斋评石头记上,有“遗簪”、“更衣”的脂砚斋评语,可能就是指这段具体描写。天香楼这个地方,看来是贾珍“静养”的地方,也是贾珍避开尤氏玩弄女性的地方。

第四条,贾珍安排和尚道士做法事,“另设一坛于天香楼上,是九十九位全真道士打四十九日解冤洗业醮”。贾珍解什么冤?解秦可卿吊死之冤,洗什么业?洗贾珍爬灰之业。脂砚斋的评语是:“删却,却是未删之笔。”

第五条,内相戴权来上祭时,贾珍把他让到逗蜂轩,脂砚斋的评语是“轩名可思”,说明秦可卿跟贾珍的丑事很可能就是在逗蜂轩暴露的。这个轩名不是随意取的,而是特定的、狂蜂浪蝶发生艳事的地点……

这样一来,秦可卿淫丧天香楼在《红楼梦》中就形成了“不写之作”的特殊写法。曹雪芹写了秦可卿生病的过程,写了张太医瞧病的过程,写了秦可卿的病在不断发展、没有好转希望,还从王熙凤的嘴里说出,秦可卿身上的肉都瘦干了,应该给她准备后事冲喜。这一切似乎在说明:秦可卿是病死的。但就是在张太医瞧病的过程中,也隐隐透露出:秦可卿之病,是因为她思虑过度。张太医说:“大奶奶是个心性高强、聪明不过的人,但聪明太过,则不如意事常有;不如意事常有,则思虑太过。”秦可卿有什么可以“思虑”的?用她自己对王熙凤说的话来看,她在宁国府及荣国府过得很自在、很舒心:“这样人家,公公、婆婆当自己的女孩儿似的待。婶娘的侄儿虽说年轻,却也是他敬我,我敬他,从来没有红过脸儿。就是一家子的长辈、同辈之中,除了婶子不用说了,别人也从无不疼我的,也无不和我好的。”既然她处于这么温暖的环境中,为什么要思虑太过呢?自然就是因为她暗地里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做贼心虚。

因为畸笏叟瞎指挥,曹雪芹笔下的秦可卿就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人物,成了性格分裂、不合逻辑的怪胎。从《红楼梦》某些字面描写看,秦可卿是娇美柔弱,孝顺守礼的贤惠媳妇,是两府公认的大好人。从判词、红楼梦曲、脂砚斋和畸笏叟的评语看,秦可卿**,淫丧天香楼,是败家的根本。秦可卿既是*,又是贤女;既是有口皆碑的贤人,又是焦大醉骂的对象。写秦可卿的文字真是吞吞吐吐,别别扭扭。这个人物成了《红楼梦》的败笔。畸笏叟在第十三回结尾还有个眉批:“此回只十页,因删去天香楼一节,少却四、五页也。”根据甲戌本每页的字数计算,曹雪芹删除了大约两千字。倘若曹雪芹不听畸笏叟的,而把写秦可卿和贾珍丑事这两千字保留下来,应该是比贾赦强索鸳鸯、贾琏勾搭多姑娘,更能揭露封建贵族恶习的出色笔墨。现在,我们只能欣赏曹雪芹在修改过程中留下的几次不同笔墨了。

秦可卿托梦王熙凤也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秦可卿托梦是从贾元春身上移植过来的。为什么这样说?因为秦可卿的身份和为人不太适合提出这样的警告。贾元春身上却维系着贾府的安危,当元春在宫中失势甚至获罪时,必然会影响到她的娘家,贾府就会遭遇灭顶之灾,就会被皇帝下令罢官、抄家,在那样的情况下,如何给贾氏族人最基本的生活保障,是贾元春反复思考的问题。所以她会托梦给贾府的管家人王熙凤。这个观点,著名红学家吴世昌先生已提出过。

秦可卿托梦王熙凤拉开了秦可卿大出丧的序幕,秦可卿大出丧,成了《红楼梦》的大关键,大手笔。而且跟《金瓶梅》李瓶儿出丧,《聊斋志异》写金和尚出丧并列,成为中国古代小说最著名、最精彩的三大丧事。

——秦可卿之死(三)

秦可卿之丧写贾府权势如烈火烹油;

豪门气派、豪门排场、豪门网络;

秦可卿棺木暗示堕入迷津;

秦可卿死封龙禁尉意味深长。

秦可卿出丧是曹雪芹通过写死亡事件洞察社会、透视人生、描写封建末期风俗的大手笔。《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本评语说:“此回将大家丧事详细剔尽,如见其气概,如闻其声音,丝毫不错,作者不负大家后裔。”看来这条评语是曹家之外的人、而且是很熟悉曹雪芹身世的人写的。评语的作者认为,只有确实经过豪华富贵生活,本人是大家出身,才能写出这样的场面。

大事铺张的豪门大丧

《红楼梦》的魅力就在于,它写的是大悲剧,但总是悲中有喜,喜中有悲,悲喜交错。丧事本来是悲,但曹雪芹却借秦可卿丧事,写尽两“喜”。一“喜”是喜剧,就是贾珍处理秦可卿丧事,像剁了尾巴表演的活猴儿出尽洋相。另一“喜”是贾府富贵的烈火烹油之喜,是正剧,用秦可卿大出丧,写尽贾府的豪门气派,豪门门面,豪门网络,顺带写到官场和宫廷秘史。我们可以从六个方面看:

第一方面,小题大做,大张旗鼓:

秦可卿是重孙媳妇,这么个小人物,又死得不明不白,按理说悄悄埋了就算了。可是,秦可卿是死在贾府“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时刻,死在“外面架子还未倒”的时刻,死在靠一件丧事可以大显国公府威风的时刻。所以秦可卿一死,宁国府的熏天气势立即摆出来。摆阔耍威风的大戏马上隆重登场:“府门洞开,两边灯笼照如白昼,乱烘烘人来人往,里面哭声摇山振岳。”吊丧的人还没来,什么人哭得摇山振岳?当然是宁国府下人,可能还包括不久前大骂“爬灰”的焦大。这是贾珍淫威所至。接着,贾氏宗族“代”字辈的贾代儒,也就是贾瑞的爷爷,带领“文”字辈的贾赦、贾政等、“玉”字辈的贾琮贾琛贾宝玉等,“草”字辈的贾蔷贾芸等二十六人赶到。贾氏宗族几十个爷们来了。前辈点评家加评语:“丁口蕃昌,祁祁济济,此日麾之不去,后日招之不来。”按曹雪芹的构思,后日贾府被抄,贾赦死亡,场面冷清,葬礼寒酸,贾氏宗族的人都不来了。现在的气势是为后来的失势做铺垫的。

第二个方面,旷日持久、大做佛事:

贾珍请了钦天监阴阳司择日,“钦天监”是朝廷主管天文、气象、历法的官署,“阴阳司”是虚构的,但钦天监里有阴阳生主管给朝廷各种活动选择良辰吉日。贾珍不请民间的阴阳先生而惊动朝廷钦天监的官员来选择秦可卿出丧日期,真够胆大妄为。结果定下一个旷日持久的治丧时刻表:停灵四十九天。也就是说,宁国府要用四十九天的时间接受亲友为秦可卿吊丧。请一百零八个和尚为秦可卿祈祷以免除亡者之罪,还在天香楼上请九十九位全真道士连续打四十九日解冤洗业醮。然后停灵在会芳园,灵前五十位高僧、五十位高道对坛按七做好事。也就是五十名高僧和五十名高道,七天一次给秦可卿开道场。给秦可卿做佛事的和尚道士总共多少名?三百多。做什么佛事?做为亡者免罪、解冤、洗业的佛事。看来秦可卿的罪过和冤孽太大了,需要这么多人这么长时间的化解,贾珍的铺张更是大得惊人。

具体落实下来,这些宗教活动怎么进行?《红楼梦》写七五正五日活动的原话仅有百字:“那应佛僧正开方破狱,传灯照亡,参阎君,拘都鬼,筵请地藏王,开金桥,引幢幡;那道士们正伏章申表,朝三清,叩玉帝;禅僧们行香,放焰口,拜水忏;又有十三众尼僧,搭绣衣,�红鞋,在灵前默诵接引诸咒,十分热闹。”

曹雪芹的语言简练之极,因为时代变迁,这些宗教活动需要一句一句加注才看得明白。简言之,七五正五日的宗教活动,是四组人物在那儿轰轰烈烈地忙活:

第一组是一百零八位承担佛事的和尚在宁国府演说佛法,据说他们的佛法可以超度秦可卿的亡灵离开地狱,他们点起的明亮灯火可以给秦可卿照清道路,让她不要错误地走到十八层地狱里。这些高僧诵经、烧香、烧纸的目的是参拜阎罗王,拘禁作恶的小鬼,宴请能够拯救众生苦难的地藏王菩萨,请他们给秦可卿树起走向富贵来生的旗幡,打开可以托生到富贵人家的金桥。(——传说中冥世间好人过金桥银桥托生再世为富人,恶人过奈何桥受罪)。

第二组是九十九位全真道士,他们写上表章焚烧,朝拜道教的三位主宰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太上老君,给玉皇大帝叩头,请求道教的主宰也来保佑秦可卿。

第三组是五十位高僧,他们烧起高香,诵起佛经,用烧冥纸来施舍饭食给冥世间的饿鬼,叫他们不要纠缠秦可卿,替秦可卿祈福解冤除灾。

第四组是十三位年轻小尼姑,她们搭起美丽的绣衣,拖着鲜红的绣鞋,在秦可卿的灵前默默念诵,接引从仙界传来的咒语,送秦可卿早日进入极乐世界。

真是和尚道士尼姑悉数到场,完全不同的佛教道教活动同台演出,都为秦可卿早日托生,为秦可卿求再世荣华,为秦可卿解冤洗业,表面上“热闹非凡”,骨子里丑恶之极。

除了繁忙的宗教活动之外,这四十九天的宁国府“白漫漫人来人往,花簇簇宦去官来”。“白漫漫人来人往”是说穿孝衣的白茫茫一片,写尽亲友并家下人丁之盛;“花簇簇宦去官来”,是说祭吊官员的官服繁花似锦,写尽祭吊人之多。

跟贾珍这么隆重的宗教活动排在一起的,是“坐夜”那天,也就是出殡前丧家全部整夜不睡守灵时,有两班小戏和耍百戏的在宁国府演杂技、演歌舞。那边是和尚道士做佛事,这边是戏子们演杂技,耍把戏,实在令人啼笑皆非。

第三个方面,惊人的治丧奴仆阵势:

贾府有多少奴仆在忙活秦可卿的丧事?王熙凤点花名册,按十位数派活:二十个管给来客倒茶;二十个管本家亲戚茶饭;四十个在灵前添油挂幔守灵供饭供茶举哀;三十个照管门户。这是一百一十名。还有王熙凤按个位数派的活:四个管茶碟茶器;四个管酒饭器皿;八个收祭品;八个管灯烛。共二十四名。加到一起,参加秦可卿治丧活动的宁国府奴仆一百三十四名,宁国府还有日常伺候主子、不参加治丧活动的奴仆,比如贴身丫鬟、随身小厮、管家账房、车夫马夫、厨娘花匠。宁国府主子不过贾珍夫妇、贾蓉夫妇四人,居然有差不多二百名奴仆侍候他们!这还仅仅是宁国府内。后来小说写到贾珍接受乌进孝交租,宁国府庄子上有多少农工给他们服务?贾府人如何养尊处优,如何骄奢讲究,从参与秦可卿治丧的奴仆数量,可见一斑。

樯木棺材的奥妙玄机

第四个方面,恣意奢华的棺木:

贾敬不管不问,贾珍就为发丧秦可卿恣意奢华,看了几副棺木都不满意,恰好薛蟠来吊唁,说他的店里有块出在潢海铁网山上的樯木,做了棺材万年不坏。这块木头原来是给义忠亲王老千岁准备的,因为义忠亲王老千岁坏了事,一直封在店里。薛蟠说的“义忠亲王老千岁”并没有什么特殊含义,而是涉笔成文,又是“义”又是“忠”又是老千岁,意在说明这样的棺木不是寻常人可以使用的。贾珍听了薛蟠的话喜之不禁。把木头抬来一看,那樯木“纹若��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叮当如金玉。”“樯木”扣出的声音、发出的气味很像是金丝楠木,这是古代最珍贵的棺木,帝王亲贵才能享用。贾珍问薛蟠得交多少钱?薛大呆子说:拿一千两银子只怕没地买,什么价不价的,赏他们几两工钱就是了。完全是大少爷、大呆子口气。贾珍大喜,马上下令解锯。这时,贾政出来劝阻了:“此物恐非常人可享者,殓以上等杉木也就是了。”旧时出殡,用上等杉木已经很讲究。贾政既是贾珍的叔叔又说得很合理。但是贾珍就是不听,他已经心疼得恨不能代秦氏去死,还吝惜什么千两银子买不到的棺木?还怕什么必须有义忠亲王老千岁这样的级别才能用?贾珍执意用樯木装殓秦可卿,这个细节大有深意。

那么,世界上真有一种叫“樯木”的木头而且长在潢海铁网山上吗?压根就没有!查任何字典也找不到。这是曹雪芹为了写小说虚构出来的地点,虚构出来的木头。跟“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一样,都是虚构。木头的取名、木头生长的地方都有很深的讽刺意味。“樯”是船上的桅杆,所以樯木既包含跟它谐音的“桅木”的“危”意,又暗喻苦海泛舟无边无际;“樯木”生长的“潢海铁网山”是什么地方?也是曹雪芹按照隐喻的方法编造的。“潢海”就是像海一样深的、停聚不流的污水,就是俗话说的迷津;“铁网”是像铁丝织成的、挣不脱的尘网。“潢海铁网”意味着堕入迷津、陷入尘网。这样一来,淫丧天香楼的秦可卿就躺进了在污水里长起来、充满险恶的、象征着堕入茫茫迷津、陷入苦难尘网的樯木做成的棺材里,永世不得翻身,这,才真叫配套成龙。

晚清时担任过知县的红学家洪秋蕃还提出过这样的观点:秦可卿最爱的人是贾蔷,“贾蔷”的“蔷”,音跟“樯木”的“樯”相同,所以贾珍就用樯木给秦可卿做棺材,聊慰秦可卿幽魂于地下,可见贾珍对秦可卿爱极了。

死人居然连升三级

第五个方面,秦可卿死封龙禁尉:

秦可卿为贾珍而死,贾珍恨不能代秦氏之死,大概他觉得怎么发送也对不起心爱的小情人,恨不能把贾代化“世袭一等神威将军”和自己“三等威烈将军”的头衔一古脑儿都堆到秦可卿的灵�笊稀5�是秦可卿毕竟名义上是贾蓉之妻,她的灵�笾荒苄此�丈夫的衔。而贾蓉不过是个黉门监,国子监的太学生,最高学府的学生,实际是拿钱捐来的监生。如果把“监生”写到秦可卿的灵�笊希�显得多没面子?和监生配套的旗、幡、扇、舆、马也都不多,这很不符合贾府的豪门气派,也很不符合贾珍为秦可卿“尽我所有”的心理,贾珍心里很不自在。恰好大明宫内相戴权来上祭。贾珍趁便说起要给贾蓉买个官。“戴权”者,掌握着卖官鬻爵大权的家伙也。这个比猴还精的角色马上会意:贾珍是为了丧礼上风光,临渴掘井给儿子捐前程,他还不趁机狠狠地敲一笔竹杠?戴权马上像奸商卖货,口若悬河来了番卖官生意经。说什么三百员龙禁尉缺了两员,襄阳侯的兄弟拿一千五百两银子买走一员,因为是老朋友,看在他爷爷的份上,胡乱答应的。还有一个缺,已经有节度史冯胖子要给孩子捐,戴权还没工夫应他。既然是“咱们的孩子”要捐,那就快写个履历表来。在“咱们的孩子”旁边有句脂评:“奇谈,画尽阉官口吻。”戴权像在市场奇货可居一样夸耀他手里的龙禁尉名额,贾珍马上上钩。戴权似乎很照顾贾珍,低价卖给他一张“龙禁卫”凭证。贾珍用一千二百两银子换来一张盖着户部大印的任命状。然后就兴冲冲地夸张地把秦可卿的地位升级了。秦可卿的灵位上写的是:“天朝诰授贾门秦氏恭人之灵位。”当时,四品官的妻子叫“恭人”。五品官的妻子叫“宜人”。贾珍给贾蓉买的是五品官,按说秦可卿只能叫“宜人”,但贾珍为了丧礼风光,临时把死者级别提升了一级。四品官夫人的头衔一戴,秦可卿停灵的会芳园两边马上建起了鼓乐厅。两班青衣按时奏乐。鼓乐厅两边,一对一对执事摆的刀斩斧齐。还竖起四面大红销金大字牌,上面大书:“防护内廷紫金道御前侍卫龙禁尉”。榜上大书:“防护内廷御前侍卫龙禁尉贾门秦氏恭人之丧”。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监生贾蓉的妻子,转眼间变成四品夫人。这就叫“钱能通神”。

“秦可卿死封龙禁尉”的“死封”封得特别巧妙。此前贾珍并不缺钱。大明宫内相戴权这些人也一直在卖官。但贾蓉的名分就是个监生。贾珍并未想到给儿子捐个官,寻个所谓“前程”。因为贾珍只知道一味胡作非为,只知道在女人身上做文章,根本就不想家族的前途,不关心儿子的前程。他现在给儿子捐官,绝对不是为了儿子,而是为了秦可卿。这是多么辛辣的讽刺!

贾珍向戴权买官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戴权卖官卖得那么轻车熟路,卖得那么心安理得。贾珍买官,买得那么从容不迫,买得那么顺利舒心。连皇帝的侍卫头衔都可以随便买,试想什么官不能卖?官场*到什么地步了?曹雪芹写得非常平静,也正是这平静,把黑暗吏治入木三分地写了出来。

送丧送出豪门排场

第六个方面:压地银山般的送葬队伍。

秦可卿出殡情境是古代其他小说从来没有写出来的精彩场面:

六十四个青衣请出来秦可卿的铭旌上写着:“诰封一等宁国公冢孙妇,防护内廷紫禁道御前侍卫龙禁尉享强寿贾门秦氏恭人之灵柩”。

“强寿”是长寿,秦可卿不过才二十岁。这个“强寿”实际暗藏着“强死”也就是短命而死,自杀而死。“强寿”二字按说贾珍不会加,因为它显然是个讽刺。这是曹雪芹故意加的。

跟“恭人”这四品夫人配套的“执事陈设”全部现赶着新做出来,一色光艳夺目。还有宝珠自行未嫁之女,摔丧驾灵,十分哀苦。这段描写更加令人喷饭。四品夫人是现造的,未嫁之女也是现认的。

秦可卿的送葬队伍浩浩荡荡,把贾府的权势、地位、豪门的网络都表现出来了:有镇国公等六位国公继承人,有南安郡王之孙等七位郡王的继承人……公侯伯子男悉数到齐,王孙公子不可胜数,大轿小轿,不下百余辆,这些来宾的摆设跟各色执事、陈设、百耍,浩浩荡荡,摆了三四里远。这是何等的气派,何等的排场!这样的气派和排场当然也就跟后来的大衰落、大败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跟极力铺张的送葬队伍相映成趣是高规格的“路祭”,因为宁国府的权势,皇室“四王”,东平王、南安王、西宁王、北静王在贾府送葬路旁搭起彩棚,奏起哀乐,点上香烛,祭奠亡灵。这样的路祭,应该是贾府权势的最高表达了。

“宁府大殡浩浩荡荡,压地银山一般”,这句话是其他任何小说里找不到,只能从《红楼梦》看到的。十几个字,写尽了繁华,写尽了大殡里边的权势。

曹雪芹是位特别善于在不经意处留下妙文的高手,就是在这气派豪华的送大殡描写中,我们也可以找到他皮里阳秋的讽刺笔墨。比如说,跟荣宁二府并列“八公”的镇国公、理国公、齐国公、治国公、修国公、缮国公,八公名字有特殊含义吗?有。《红楼梦》出来的人物,哪怕只出来一次,这个人叫什么,姓什么,都特别讲究。就跟贾府四春的名字共同构成“原应叹息”一样,八公的名字第一个字联起来,恰好构成“镇理齐治修缮”的有趣排列。这似乎是在借用“修齐治平”的儒家道德,仔细琢磨却不是。他们并不是共同治理八公的荣耀,而是一起来弹压对宁国府的非议,给宁国府自杀而死的秦可卿撑腰。

葬“儿媳”重于送亲爹

脂砚斋评语说,秦可卿之死的写法是“层峦叠翠”。我们看到,在这绵延的山峰里,每一个山巅,每一个山包,每一个山坡,都有贾珍的影子,都活跃着贾珍哀痛之极、繁忙之极、操心之极的身段。秦可卿大出丧完全是贾珍这个公爹一手操办的。从开始报丧,到四十九天守丧,到选择棺木,都是贾珍在操心在忙活,直到发丧日前,还是贾珍亲自坐了车,带了阴阳司吏,到铁槛寺踏看停灵的地方。秦可卿的丈夫贾蓉就像地遁了一样,无影无踪。这还不够耐人寻味吗?

贾珍宣布对秦可卿的丧事他要“尽我所有”,《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王府本的批语:“‘尽我所有’为媳妇,是非礼之谈。父母又将何以待之?”

恰好《红楼梦》也写到了贾珍父亲贾敬之死,那更是一段非常滑稽又非常深刻的笔墨。曹雪芹对于贾敬之死的描写非常简略,丧礼场面的描写居然只有十几个字:“丧仪�j耀,宾客如云,自铁槛寺至宁府,夹路看的人何止数万人。”为什么曹雪芹对于宁国府主人的丧事如此轻描淡写?因为曹雪芹已经用秦可卿之丧把贾府的权势写尽了,写绝了。曹雪芹从来不重复他人,也不重复自己。他要用贾敬之死写出更新的内容,揭露封建贵族贾珍之流道德沦丧的内容。

《红楼梦》第六十三回“死金丹独艳理亲丧”,写得意味深长。“独艳”是哪个?就是尤氏。这位在秦可卿死了借口胃疼撂挑子的宁国府大奶奶,完全有能力独自处理宁国府家长的大丧,她快刀斩乱麻一样,请了风水先生选择了日期,三天后就开丧破孝。贾珍本来在外边参加国丧活动,他回来给父亲奔丧,先跪爬到贾敬的灵前叩头大哭,直哭到天亮,把嗓子都哭哑了。然后,派贾蓉看望早就跟他们父子不干不净的尤二姐和尤三姐。贾蓉嬉皮笑脸地对尤二姐说的第一句话是:“二姨娘,你又来了,我们父亲正想你呢。”

死了父亲,成了贾珍跟小姨子鬼混的良机。这就是贾珍对待父亲之丧的态度。这和秦可卿之死时贾珍的“如丧考妣”相比,形成了尖锐的讽刺。这就是贾珍这个贾氏族长身上表现出来的封建伦理。

版权声明:本文内容由互联网用户自发贡献,该文观点仅代表作者本人。本站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不拥有所有权,不承担相关法律责任。如发现本站有涉嫌抄袭侵权/违法违规的内容, 请发送邮件至 banquan@lishi.net 举报,一经查实,本站将立刻删除。

(0)
历史365历史365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