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王府花园内的“寒玉堂”书房里悬挂着一幅层峦叠翠的青绿山水画,很多游客路过都会趴着房门的玻璃远远地欣赏,虽然看不清这幅画的诸多细节,但是早已被它清新淡雅的画风所吸引。这幅画作就是溥心畬的《江山楼阁图》,是他早年北宗山水的代表之作,由他的台湾好朋友万公潜在他去世后捐献给恭王府的。溥心畬生前曾经在恭王府生活了30余年,1949年去了台湾。万公潜说:“我只是把溥心畬送给我的东西,在他死后放还他住过的地方。”
《江山楼阁图》
溥心畬是清恭亲王奕䜣之孙,生辰为清光绪二十二年(1896)农历七月二十五日,因与咸丰帝忌日相同,故改为七月二十四日,光绪帝赐给他名字“溥儒”,期望其“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他自幼在恭王府学文,又定期到皇宫内接受“琴棋书画诗酒花美学”培育,4岁学习书法,5岁拜见慈禧太后,慈禧太后还曾赞其“本朝灵气都钟于此童”。但是这些赞言和厚望并没有给溥心畬带来好运气。
溥心畲(1896—1963)原名爱新觉罗·溥儒,初字仲衡,改字心畲,自号羲皇上人﹑西山逸士,曾留学德国,笃嗜诗文、书画,皆有成就。
在1908年光绪帝病危的前一日,因无子嗣,几个宗亲的男孩受命入宫甄选皇帝,其中就包括恭亲王府13岁的二公子溥心畬。当时军机大臣们因国运衰落,建议应选年龄稍大者继承皇位,意指溥心畬。但慈禧太后却听后大怒,可能是因为恭亲王与道光和慈禧之间的个人恩怨,也可能是溥心畬生日的原因,最终其堂弟、醇亲王奕譞之孙,3岁的溥仪被选为宣统皇帝。溥心畬从此在皇亲贵族中被称为“溥二爷”。
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清朝政权岌岌可危。第二年,大清就亡了。15岁的“溥二爷”和弟弟溥僡跟着母亲搬出了恭王府,迁至北京西山戒台寺,而这个寺院寺曾是光绪十七年由恭亲王出钱重修的,所以也基本算是他们的家庙。“溥二爷”和弟弟在这里可自在地读书习字,还有成群的佣人和尚侍候着,日子过得也是十分悠哉。
“溥二爷”的书画之路
溥心畬从小出入宫廷,见过许多稀世珍品,开阔了眼界。当他随母亲迁至戒台寺后,还带去了很多宋元名帖和名画,如韩熙载的《照夜白图》、怀素的《苦笋帖》、颜鲁公的《告身帖》、温日观的《蒲桃帖》,以及举世闻名的陆机《平复帖》等等。之后,他在这个幽静的古寺院里悠然地临摹、学习,如深山修行的隐士一般,还自号西山逸士。另外,寺院内的永光法师,书法精湛、善作六朝体诗,对少年溥心畲的书法和诗格都影响很大。
至于学画,溥心畬并未拜师,作画的功力全由拟摹古人法书名画,自学而来。据说,在戒台寺的四周种满了姿态各异的松树,闲暇无事时溥心畬就拿起画笔描摹这些松树的形态,结果却画得颇为零乱,于是便找出前朝的历史古画比较、揣摩、体悟,有时临摹一阵,然后再重新对树写生。渐渐的,他的画艺益精,在临摹传统山水画的基础上也有了灵活变通,远追宋人刘李马夏,近取明四家的唐寅,用笔挺健劲秀,将北宗刚劲的笔法──斧劈皴的特质阐发无余,还较少烘染、笔墨清新,兼有了一种秀丽典雅的风格,既再现了古人的画意精神,也有了创作新意,还开创自家风范。对于自己的无师自通,溥心畬自认为,如果把字写好,诗做好,作画并不难。还曾自谓:“一生之学在经史,余事为诗、其次书法、画再次耳”。正是由于他长久的诗书熏陶,绘事才能佳趣天成。
与张大千并称为“南张北溥”
1923年,溥心畲还在西山戒台寺读书学画,张大千也刚从日本回国,两人都未有大名气。不过没过几年,两人几乎就同时闻名艺苑了。溥心畲因是亲王的孙子,是皇亲贵胄,所以有印章叫“旧王孙”。张大千是平民百姓出身,还做过和尚,所以以“大千居士”为号。
1926年,溥心畬在春华楼结识了张大千,两人一起吃饭饮酒,因共同的爱好,颇有话题。张大千之前以为一些王公贵子都是高不可攀的,但没想到溥心畬却如此洒脱。两人一见如故、交流甚欢。也是在这一年,溥心畬在北京中山公园举办了首次书画展览,因作品丰富、题材广泛而声名大噪,获评“出手惊人,俨然马夏”。1930年,溥心畬与妻子罗清媛在北京“稷园”联合举办画展,再度震惊了当时的书画界,溥心畬也在这之后被公推为“北宗山水第一人”。又由于他与张大千交往频繁,一个主南宗,兼写北宗;一个主北宗,偶写南宗;一个是南方人,一个是北方人,人们又将他与张大千并称为“南张北溥”。
之后,溥心畬与张大千保持了长达35年的友谊,二人交流频繁,经常切磋。启功先生曾回忆起他们二人一次惊心动魄的“斗法”作画:“1933年的一天,张大千拜访溥儒,两人见面并无多话。溥儒打开自己的藏画箱,让张大千自己挑选,大千选了一幅没有背景的骆驼,随后,二人坐在大书案的两头,每人旁边放着一些册页纸,各人运笔在手,随之飞舞,或是一树一石,或是一花一鸟,然后把半成品抛给对方。而对方或添加两笔,或题跋其上,再抛还过去。两三个小时,二人完成了几十幅画作。”让一旁观看的启功心悦诚服。
溥心畬一家前往台北
后来日寇占领北京,溥心畬被邀请担任要职,他坚拒不去,为躲避骚扰,全家避居于颐和园。1947年,他的夫人罗清媛去世,溥心畬与家人前往南京,后又去了杭州。1949年夏,溥心畬由杭州转上海,8月从吴淞口乘渔船到舟山岛沈家门,数日后飞往了台湾。溥心畬本以为这只是暂居的,却没有想到,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到大陆,没有回到京城,也没有回到恭王府了。
到达台北后,当时的台湾经济萧条,溥心畬单靠笔耕难以维生。当局有意聘请他担任“国策顾问”“考试委员”等职务,溥心畬却以“不事二朝”之义委婉拒绝。他平日除了在家中开设《易经》讲座外,还到台湾省立师范学院(今台湾师范大学)等高校艺术系授课,同时也收徒教授书画。但由于他的皇宫贵族式生活,自理能力较差,进入大学当老师,不是找不到教室,就是记错了时间。好不容易可以上课了,在课上,溥心畬也是在画桌前的椅子上盘腿而坐,手挥折扇,啜着香茗,不讲理论,提笔便画。虽然教学方法简单粗暴,却总是一语道破。他还教育学生先读四书五经,从中汲取大量的养分,才是为文人画的打底本色,然后是练好书法,这也是很有道理的。
后来,宋美龄听说溥心畲在台湾授课的消息,一度想拜他为师,但被婉拒了,据说是因为满清是被民国所灭,溥心畲这样做觉得对不起列祖列宗。宋美龄则愤然而归,最终拜在黄君璧的门下。
再来说说文章开头提到的万公潜,他其实是一个职业特务。由于溥心畬当时被认为是中共的统战对象,国民党对溥心畬不放心,就派万公潜进行监视。但是万公潜在和溥心畬接触了一段时间后,发现他与共产党并没有什么关系,就是一介文人,对政治也毫无兴趣。同时,溥心畬也发现万公潜为人正直,从没有刁难过自己。万公潜还十分敬佩溥心畬的学问,喜欢他的作品。慢慢地,两个人从监视对象和被监视对象变成了知音。万公潜还为溥心畬在台湾的学术和交游生活帮了许多忙。作为回报,溥心畬也赠送给了他很多书画作品。
万公潜
溥心畬从1949年到台湾至1963年辞世,共计在台湾生活了14年。作为末代王孙,从京城的恭王府到偏居台湾,没有了昔日王府里的文人生活,也不再是一个前朝的“王爷”。居住环境的骤然改变和生活的窘迫虽然不至于使他为衣食而奔波,但心中难免有思乡之情,进而也影响到了他后期的绘画创作。而万公潜捐赠的溥心畬的64件书画作品,题材分布较广,有山水、花鸟、人物、鞍马等,基本涵盖了晚年溥心畬在台湾生活的14年间,在思乡情之下的创作风格。
据万公潜回忆,溥心畬“临终前,一段时日已不能言语,但仍关心出书之事,留有手写便条请托万公潜校对以免万一有错字”。其中还包括最后那张溥心畬托付与他的笔迹凌乱的纸条。万公潜在接受溥心畬嘱托的25年后,欣然决定将这64件书画作品无偿捐献给恭王府,说:“我只是把溥心畬送给我的东西,在他死后放还他住过的地方。”也算了结了溥心畬晚年的思乡之痛,尽了自己对老友的知音之谊。
而纵观溥心畬的一生,身逢乱世,历经沧桑,却又饱读诗书;作为一个文人画家,他的诗词成就了他的绘画,正所谓“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格调高雅,令人赏心悦目。但同时也有他之后看淡了荣华富贵,“空灵超逸”的艺术境界。
文章最后,再一起通过溥心畬所著的《寒玉堂论书画》一文中《论画》的几段文字,来了解溥心畬的绘画创作,品味其功力和意境吧:
画岂细事也哉,在于传神写意。神在象中,意在象外,不能使转笔锋有起伏变化之妙者,不足以写意。画有神品、妙品,写意是也。写意者,非谓粗率简易也,凡神全气足皆谓之写意。
古画雄古浑厚,不在形色而在用笔。犹书法之不在结体而在点画。既熟谙其理,笔有起伏顿挫,或放或敛,活而不滞。分其阴阳,穷其物象,随意从心而不逾矩,奇妙自生。不在斤斤细巧,株守一家也。明秀而难于浑厚险峻。明秀者,笔墨也;博大浑厚者,气势也。笔墨出于积学,气势由于天纵。
画惊涛断壁、长松修竹,一笔或引长数尺,刚而健劲,曲而有直。体侧逆圆转而笔锋变化,循环无端,非工书法必不能至。用笔贵刚柔相济,互得其用为妙。如写坚硬之物,则笔用刚;嫩弱之物,则笔用柔。凡用笔刚而无柔则易妄生圭角,柔而无刚则纤弱而力不足。凡折笔为刚,转笔为柔,阴阳变化之道也。
溥心畬《双树敛秋云》恭王府藏
溥心畲《寿桃》恭王府藏
编辑: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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