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2577-日本触手文化
文字：令狐小跑
校稿：辜汉膺 / 编辑：蛾
触手，总能让人想到些不大愉快的东西：
黑暗的深海，滔天的风浪；
致命的海怪，未知的神明。
总之，神秘中带着点危险，恐怖里带着点恶心。
嘘……你听，深海中有东西在喃喃低语
（图：moonfireprojekt.wordpress）▼
然而对于日本人来说，柔韧灵活、生满吸盘的触手，不仅恐怖，还带着一丝绯色的遐想，它就像是海洋中不知来处的神秘歌声，将人引向那个不好明说又蠢蠢欲动的——工口文化。
在日本成人文化中，“触手系”俨然已成为了一大重要元素，它往往与怪物、涩情主题相伴相生。美貌少女被粗暴的触手紧紧捆住，这是能引起日本宅男内心火山爆发的劲爆桥段。
被逮住了▼
触手系文化甚至火出了工口圈子，蔓延到了整个日本二次元产业，在很多非成人向的动漫或游戏中，也会见到触手系的影子，比如游戏《刀剑神域》，动漫《侵略！乌贼娘》等等。
没有了触手元素的日本宅文化，就像是没有了手里剑的佐助，打还是能打的，但总归缺了点什么。触手系文化是如何产生的？很多人第一时间会联想到克苏鲁元素。
触手吸盘和日系恐怖混搭，会有什么效果？
（图：EIGHTIN Store）▼
确实，克总的恐怖与神秘已到了“不可道”的地步，但日本触手文化，是个地道的“本土特产”，这一切，还要从日本的浮世绘说起。
预警：下文含有成人文化分析内容，以及软体动物图片，对相关内容不适的读者，请迅速撤离本文！
浮世绘：妖怪与欲望
如今的浮世绘已经成为了艺术珍品，然而在它诞生的江户时代，浮世绘并不是什么阳春白雪。
浮世绘的早期用途在于商业海报或杂志，为了方便批量制作，大部分浮世绘均为版画形式，后期出现的锦绘（依靠套色印刷技术的画作）甚至脱离了人工上色的步骤，效率极高，其主题涵盖市井生活、传说典故、时事讽刺与风景描摹等等，简直无所不包。
浮世绘常见的题材大致是这几种
（图片仅示意）▼
可以说，当时的浮世绘与“浮世”含义一致，美好，世俗而又廉价。那么，当时的日本老百姓最喜欢什么？和如今的一样，喜欢好看的、有趣的，还有涩涩的。
江户时代是日本最后一个封建时代，稳定的政治使得商业迅速崛起，经济一度十分繁荣。
歌川广重《名所江户百景》之一▼
日本的民族性格中一直都有乐天的一面，而得益于生活的改善，江户的日本民间形成了一种及时行乐的“浮世”态度，他们喜欢找乐子，即使面对着复杂的社会矛盾，他们也会将内心的怨愤化作揶揄与嘲讽。
妖怪文化，就是这种民族性格的具体展现。日本妖怪文化源流于中国，其中不少妖怪都有“中国血统”，比如日本知名的姑获鸟，便来自中国志怪作品。
传说，姑获鸟是由难产而死的孕妇化成
（图：@kurooribe）▼
但是如果对比中国与日本的妖怪形象，就会发现，即使是在中国以美丽优雅著称的妖怪，到了日本也会变得过于搞笑。
在浮世绘画师的眼里，妖怪就和现在微博段子似的，是幽默与嘲讽的利器，“幕末天才画师”河锅晓斋便曾以妖怪为比，嘲讽英美列强与统治者的丑态，甚至因此被捕入狱。
河锅晓斋《伊索寓言之胃与肢体的故事》▼
而日本人的幽默感，也渗透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方向，比如春画。江户时代的日本人受中国儒家伦理影响并不深，他们的性观念更多来自本土神道教，对生殖十分推崇，主张情欲之“诚”，日本人的这个特点直到现在也没有消失。
神道教属泛灵信仰，生殖崇拜是其中之一
（图：essedari.wordpress.com）▼
庆典上，人们将白萝卜削成“迪奥”模样
（图：notesofnomads）▼
而当时中国，一种香艳美丽的图册流入日本，并吸引了所有日本画师的注意力，那就是春宫图。
世上居然有这么美好的图画啊！浮世绘画师们的内心是狂喜的，他们的笔与刀疯狂飞舞着，在春画中模仿着春宫图的技法，然后批量生产。
虽然受中国影响很深，但春画与中国春宫图相比，也存在显著区别——夸张、露骨、滑稽。他们居然在这时还想着搞笑。
比如把日本神话中的八岐大蛇“迪奥化”
（滑动后横屏观看）▼
就这样，搞笑的妖怪主题与热衷于各种play的春画相遇了。你会发现，浮世绘中的很多妖怪设定，都带着鲜明的情色属性，比如雪女。
雪女是出没在积雪山林里的妖怪，她们面色苍白，姿态性感，喜欢引诱路过的男子与之接吻或欢好，而男子需要付出的代价，往往是自己的灵魂与生命。
冰冷霜雪上的一点朱唇，勾魂摄魄。
所以说，男人要管好身上的两个“巴”▼
《道成寺钟》的故事就更带感了。
一个名为清姬的女子，对俊美僧人安珍产生了情欲，但安珍不肯与清姬交好，一路逃到了道成寺的大钟里，痴恋成狂的清姬便化身为蛇，缠绕着和尚藏身的大钟，性欲燃烧成火，将一切都焚为灰烬。够热，够疯，够冲击。
但在浮世绘中，清姬的这种“缠绕”还只不过是个“小把戏”。
爱而不得，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图：歌川国芳《本朝武者镜-清姬》）▼
冲破禁忌的章鱼
要论玩得花，葛饰北斋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他那著名的画作《海女与蛸》已经成为了触手系文化的扛鼎之作。
作为正人君子，我们能从这幅画中发现一个有趣的问题——海女和章鱼（日本的“蛸”意为章鱼），是怎么搞在一起的？
传统日本妖怪文化中，并不存在什么好色章鱼妖怪，这幅画的灵感来源——玉取姬的传说，不仅与“消费女性”不沾边，甚至还是一首对母爱的颂歌：
相传古时的日本曾从中国大唐请回一块宝玉，但宝玉却在半路被龙王抢走了，负责的大臣藤原镰足为此十分头疼。为了解决问题，他找到了一位水性极佳的海女玉取姬，与她结婚生子，并以孩子为借口，诱导玉取姬去龙宫取回宝玉。
藤原镰足是日本历史上的名臣
他是“大化革新”中的重要人物▼
英勇的玉取姬自愿潜入龙宫，并与龙王、龙宫的兵将展开殊死搏斗，最终她割开乳房，将宝玉藏在其中，利用自己的鲜血击退敌人，取得了胜利。
玉取姬胆子很大，敢薅龙王的宝物
（横屏，图：歌川国芳《龙宫玉取姬》）▼
好故事，不仅恢弘、壮烈，主角还不穿衣服。浮世绘荤段子大师们纷纷提起了笔。
其实这个故事在日本流传时，龙王的传说已经历了两次嬗变。第一次是从印度的那迦蛇神，传到中国后，与本土龙文化融合，成为了“四海龙王”。
印度神话中的那迦，后来被佛教吸收
由此成了佛教护法，是天龙八部之一▼
第二次，则是进入日本后，与当地的特产、地理环境结合，中国版龙宫里的虾兵蟹将，变成了其他海洋物种。
那么日本当地盛产什么？章鱼和鱿鱼。特别是章鱼，有洞就爱往里钻，日本人捕捞章鱼经常会用大海螺或者坛子，这种习性听着就很不老实。
找个贝壳，躲里头（图：shutterstock）▼
海女的职业特点，也成为了一大G点。江户时代的日本海女为了方便游泳，习惯裸体下海，这一举动虽然没有任何淫猥的目的，但在浮世绘画师的眼里，裸身的玉取姬与不老实的章鱼激烈搏斗，这简直就是一场老色皮狂欢。
一刀了结“老色批”章鱼▼
除了歌川国芳和葛饰北斋外，还有不少其他浮世绘画家参与触手与海女的主题创作，这些浮世绘作品不仅在日本本土大受欢迎，也在西方掀起了浪潮。
抽象绘画大师毕加索甚至以此为灵感，创作了《卧躺的裸女》，虽然画风迥异，但不难看出，这幅画与《海女与蛸》有着承继关系。
毕大师的画高度凝练，太抽象了▼
《海女与蛸》像蒙娜丽莎一样成为了一种文化标志，在各类作品中不断被提起，比如美剧《广告狂人》就曾给了它一幅大特写。
于是在不知不觉中，海女与章鱼，触手与性隐喻便成为了涩情阵地的古老传说，即使时代变迁，很多人甚至没听说过《海女与蛸》，但潜移默化中，日本人的内心也已将触手与“涩涩”联系在了一起。
如今，这个艺术概念有许多流变▼
禁区与复兴
时间快进到80年代的日本，由于相关恶性犯罪事件，不少民众将社会问题归咎于成人本子的传播与教唆。
于是，政府用一纸禁令将成人漫画送入寒冬，官方审核不允许过于暴露的画面出现在漫画中，这对于众多老司机来说，无异于一场浩劫。
一些日本成人漫画（图：壹图网）▼
但一个名为前田俊夫的触手教父，却凭借着触手play杀出了一条血路。虽然他坦陈自己并未看过《海女与蛸》这幅图，但在他的笔下，少女美好的肉体与恐怖粗暴的触手纠缠，这种冲击感形成的原理，与浮世绘画师们如出一辙。
触手系本子一经推出便“艳惊四座”，在市场疯狂的反响之下，很快，前田俊夫的漫画便被改为了游戏、动画等等作品，成为了古早IP里的情色战斗机。
比如被誉为“触手动画始祖”的《超神传说童子》，不仅黄，而且相当血腥、暴力、恐怖，爱投诉动画的家长们看了估计会气到休克，即使在分级制度下，也相当挑战人们的接受能力。
但它确实成功了。
为什么如此变态的“脏东西”能够破圈，而且长期流行，成为生生不息、影响广泛的文化元素？
从直观上来说，可能是触手的形状和可以灵活行动的特点，会令人产生某个器官的联想，当男性观众看到触手的时候，往往也会将其当成身体的一种延伸，这是触手系与捆绑系的根本区别。
而从日本人那玩乐好色两不误的心理需求来看，章鱼和鱿鱼，既是常见动物，又有着怪物般的外形，它们的触手带有强烈的逾矩和猎奇属性。甚至还能玩一些妖怪与章鱼的双重play，刺激加倍。
触手跟吸盘，真就有那么大的魔力吗？
（图：shutterstock）▼
当然，也有不那么“脏”的原因：从古至今，由于艺术载体限制，纸面和石雕都难以描摹人体的柔软质感，艺术家们往往会采用特殊方式表达，如抓取、紧勒。
《哈迪斯诱拐佩尔塞福涅》中，就以哈迪斯大手在佩尔塞福涅身上勒出的凹感，来体现女子身体的柔软。
细节拉满，感受一下（图：shutterstock）▼
触手系原理也如出一辙，触手的紧勒会凸显女性的曲线美和柔软的质感，让画面更加生动吸引人，而且纤细的触手占用位置不大，不会像大片的衣服一样遮挡身体，方便画师描绘更多人体细节。
触手系能够让人感受到强烈的情色意味，同时又在禁区线游刃有余，擦边而不过界，低风险高诱惑，那些爱打擦边球的宅男动漫、游戏，自然喜欢采用触手元素了。
还有身体部位在视觉上是触手的角色
比如漫画《剑风传奇》里的神之手-斯兰▼
而另一些当代插画师，如寺冈政美、森口裕二，则承继了浮世绘触手的传统美感，他们的作品不仅带有浮世绘时代的桃色印记，也保留了细腻的笔触、优雅的构图。
森口的画风更二次元一些
（图：@yujimoriguchi）▼
诚然，触手系诞生于女性地位低下的江户时代，浮世绘中不可避免带有对女性的消费心态。
但这并不意味着触手文化就是罪恶，在妇女地位提升、思想开放的今天，完全虚构、诉诸幻想的触手系，也发展出了男性形象为主体的作品，触手系早已变成了一种无关性别的性幻想主题。
男性形象触手系作品▼
触手系诞生于社会剧变的江户时代，流行于经济泡沫破裂的八十年代，而今天，它依然拥有着勃勃生机。
这是红火的日本成人文化一角，透过这场桃色诡梦，可以看到日本当代人涌动而无处发泄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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