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末期,乐毅灭齐的壮举令燕国进入全盛时期,燕昭王趁势令悍将卫满统军挺入朝鲜半岛,进行开荒式征服。不过期年,半岛便全部纳入燕国版图。后来,秦亡燕,尽收其地,朝鲜半岛无可争议地成为大秦王朝的一部分。
事实上,直至汉惠、汉文、汉景三帝时代,朝鲜都归辽东郡管辖。卫满及其子孙虽然世代袭官,但说到底只不过是辽东太守的下级。故而,朝鲜根本谈不上是属国。可有一个人的出现,改变了一切。此人便是卫满的孙子卫右渠。
祸乱骤起
汉武帝即位后,卫右渠继承父职,替汉廷治理朝鲜。但身为汉臣的卫右渠却是个名副其实的野心家,他昼夜垂涎,幻想当上朝鲜王。
多年来,卫右渠小动作频频:收纳朝廷通缉的亡命之徒,扩建军队:劫掠过往客商、使节,谋财害命:更有甚者,竟然屡次兴兵骚扰辽东诸城。
卫右渠之所以胆敢如此嚣张跋扈目无强汉,是因为他断定汉廷绝不可能腾出手来收拾自己。原因很简单,此时正值汉匈战争最激烈、最血腥的敏感时期,汉武帝穷兵黩武,倾举国之力北伐匈奴,根本无力偏师东顾。加之朝鲜半岛距长安万里之遥,汉廷怎么可能为一个无关紧要、利浅益薄的朝鲜兴师动众?
不得不说,卫右渠的如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如果是汉文、汉景二帝,那肯定会被他牵住牛鼻子但非常可惜,卫右渠面对的是“威强睿德”的汉武大帝。
在北方大漠刀剑相撞、血流成河的万紧关头,对小人卫右渠的挑衅,汉武帝尽管愤怒不已,但出于理智,还是决定先尝试使用政治手段缓和矛盾,于是“使涉何谯谕右渠”。岂料“王”迷心窍的卫右渠收到政治恐吓后,不但不怕,反而更加小人得志,当即严词拒绝涉何。
这个涉何也绝非省油灯,他担忧出使不利会被天子责罚,便密令随从暗杀了一个朝鲜大将。果不其然,好斗的汉武帝听闻涉何干了这么一件漂亮事,非但不予惩处,反而将其拔擢为辽东东部都尉,令其“保塞,外蛮夷无使盗边”。
得知涉何因袭杀己将而升官发财的卫右渠,当即怒上眉梢,率军倾巢而出,杀了涉何,夺了城池,就此正式跟汉廷在台面上叫板。
涉何被诛的奇耻大辱,令汉武帝勃然大怒。于是,一场决定朝鲜半岛归属的大战如上弦之箭,一触即发。
轻蔑应对
无论如何,在汉武帝眼中,朝鲜都是弹丸边地,所以根本不必详加备战,只需小动干戈,再大的风浪也会瞬间平息。
然而,这种过于轻敌的心理,无疑蒙蔽了汉武帝的慧眼,令其忽视掉这场平叛存在的诸多特殊困难。其一,路途遥远,汉军难免长途跋涉,卫右渠则把守关隘,以逸待劳。其二,卫氏家族在朝鲜已历三世,尽管横征暴敛和重徭重赋的害民政策不得人心,但毕竟熟悉地形,粮道亦短,在作战中占据主动。
尽管不少作战经验丰富的大将都苦口婆心地劝谏过,但汉武帝显然不把这些放在眼里,这从他数日间便草拟完毕的平叛计划上即可窥见一斑。
在将帅选择方面,汉武帝起用荀彘和杨仆搭档,可这二人素来不和。况且荀彘只是卫青身边的一个小校尉,做一军统帅,既无资质,又无经验,而号称“楼船将军”的杨仆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军事花瓶。汉武帝如此点将完全是因为荀彘和杨仆皆为自己的心腹宠将,手心手背都是肉,对于一场手到擒来的胜利,只好让两个人对半分功。
在军队组建方面,采取半正规半杂牌的方式,虽然这也着实是受无兵可调的现状的制约,但汉武帝用“募罪人”这种奇葩创举组建起来的“罪犯军”想想也难有作为。
相比之下,计划最炫最亮的部分还要属战术构想。汉武帝决定兵分两路,海陆并进。荀彘率领五万陆军从辽东郡杀过鸭绿江,而杨仆则带着自己调教多年的楼船大军跨海深入敌后。待杨仆成功登陆,两军一路自北向南,一路自南往北,对卫右渠予以夹击,力求速战速决,切忌拖泥带水。
汉武帝这套“军事演习”一样的作战方案,无疑违背了他稳扎稳打的惯常风格。更何况楼船尽管号称汉代的航空母舰,但从未经受过实战考验,处女秀便要执行难度巨大的跨海作战,而且是登陆从未踏足过的陌生区域,风险之大,无需赘言。
可汉武帝就是认定汉军必会打出一场彪炳史册的著名战役,他自己也能因之成就旷世奇功。然而,令这位雄君伟主意料不到的是,战争刚刚拉开帷幕,汉军就遭遇大挫。
正式开火
汉武帝如此轻视敌人,建功心切的将领自然会上行下效。率先开赴前线的荀彘忍受不了等待的折磨,不顾事先跟杨仆约好的进攻日期,提前命部将正多发动试探性进攻。岂料正多也妄想通过此次平叛加官进爵,他率领先头部队孤军深入,结果落入卫右渠预设的伏击圈,被杀得丢盔弃甲,狼狈不堪。
尽管损失并不大,但汉军自此士气大跌,同时也恍悟朝鲜军队并没有幻想中的那么不堪一击。愤怒的荀彘虽然一刀结果了正多,却又从贪功好进坠入了另一个心理陷阱:惧战徘徊。这无意之中倒是缓解了卫右渠的致命危机。
杨仆在按期登陆并获成功后,发现一切出奇地顺利,于是一路昂首阔步向北挺进,数日便兵临卫右渠的“国都”王险城下。卫右渠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好在荀彘驻军不前,于是立刻狂奔回救。
最终,王险城的守军连同北归的援军合成一股洪流,以数量上的压倒性优势,将杨仆的楼船军彻底冲溃。
据《史记》记载,败北的杨仆相当凄惨,“失其众,遁山中十馀日”。好在楼船军是其训练多年的嫡系部队,杨仆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收散卒,复聚”。可楼船军经此大败,无论实力还是士气,都遭受重创。将士们归乡心切,无心再战。
两路人马毫无默契,大败特败的消息传到长安后,汉武帝怒不可遏,当即派遣使臣迢迢万里奔赴前线责骂荀彘
惊恐之下,荀彘率军南下,拼死力战。经过大小多场战役,荀彘终于杀到王险城下。
在大汉南北两军即将会师的关键时期,荀、杨二人皆认定破城已是朝夕之事。因此,二人心中各自掐起小九九,都想要夺取首功。手握重兵的荀彘当然想要直接攻城,但他需要杨仆率军从侧翼佯攻,分散敌兵,只有这样才能把损失降到最低。而杨仆心中更加清楚,一旦破城,作为主攻的荀彘定会活捉卫右渠,那功劳便尽归其手。
贪心作祟下,杨仆坚决不同意配合荀彘强攻,并于暗中联系卫右渠,规劝其向楼船军开城请降。卫右渠猜透杨仆的用心,便将所有主力调派至城北,专注抵御荀彘的猛攻。悲催的荀彘多次强攻未果,城下的汉军尸体早已堆积如山,可王险城依然屹立不倒,固若金汤。
损兵折将的苟彘对杨仆自然恨得牙痒痒,但也着实无计可施。不过一个人的到来令荀彘看到了转机。原来,汉武帝算准日子,认为平叛军早该凯旋了,如此拖泥带水又杳无音讯,肯定是遇到突发状况了。于是,忧心忡忡的汉武帝派遣特使公孙遂持金牌令箭前去督战。
荀彘一见公孙遂到来,立刻计上心头,他哭丧着脸抱怨久攻不下完全是因为杨仆私心太重,不配合自己,并且危言耸听地说:“今如此不取,恐为大害,非独楼船,又且与朝鲜共灭吾军。”公孙遂在朝中素来跟荀彘友善,听到杨仆有可能谋反,他立即决定快刀斩乱麻。于是用天子恩赐的符节将杨仆诱至荀彘军营,然后不由分说,将其五花大绑。
终于得到楼船军指挥权的荀彘正待全面攻城时,王险城中突然发生政变,也正是这一突如其来的政变把几个当事人几乎全部送上西天。
惨胜为败
原来,卫右渠本身也是个暴虐成性的土皇帝。卫氏作为外来势力,跟土著集团难免产生利益纠纷,而卫右渠对所有逆已者皆采取血腥的屠杀政策,那些威望甚高的土著元老向来对其心有怨念,常年以来,仇恨无形中愈积愈深。
当汉军围城之时,王险城里的土著元老认为卫右渠的败亡即将到来,便决定抓住这一千载难逢的良机,经过缜密的谋划,最终在一个深夜成功暗杀了毫无防备的卫右渠。
王险城的大权顺势尽落在朝鲜土著手中,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继续坚守到底,二是开城投降。在局势已然明朗之时,思维正常的人都明白死命顽抗只能是自寻死路。可对朝鲜人来说,如何投降,向谁投降都是难题。
苟彘素来性残好杀,朝鲜土著对其极度畏惧,而且卫右渠跟荀彘早已结下死仇,如若王险城落入其手,势必难免屠城厄运。而楼船军尽管曾经发过招降令,但毕竟不是围城的主力,荀彘军一旦暴怒起来,楼船军那么点人如何能应付危局。
最终朝鲜人采取了一条绝妙之计:弃城而降。只要到了楼船军营地,荀彘就算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攻打友军。
于是,土著元老率众前往楼船军驻扎的营地,集体投诚。如此一来,荀彘费尽心机,却仅仅拿下一座千疮百孔的空城。
这场耗时多年,死伤惨重的平叛战役,令汉武帝出奇地暴怒。众多战将,只要略有过失,皆被处以极刑,几大主角也同样无法逃脱严惩。
荀彘被认定罪大恶极,先是违背作战计划,指挥失当,后又绑架杨仆挑起内讧,而且杀戮甚多,却无尺寸之功。这等滔天大罪当然不容宽恕,荀彘被弃市腰斩。公孙遂盲从荀彘,没有尽到督战之职,也被斩首示众。
而杨仆虽然罪过较轻,但为图军功,私自招降也是大过一件,也被判死刑,后倾家荡产才赎回一条命,但却被贬为庶人,潦倒不堪,不久后也一命呜呼。
从汉武帝对几人的处置上,可以间接嗅到一些非同寻常的气味。对匈战役中,败军之将不可胜数,但他们大多仅被象征性地免职,用不了多久便会东山再起。相比之下,朝鲜战争尚且惨胜的诸将落得如此凄惨,明显透露出了汉武帝内心的潜台词:打一个小小的朝鲜,如此大费周章,真是往朕千古一帝的美名上抹黑,该杀该剐!
那么,这场鲜血从朝鲜前线流回国都长安的旷世奇战,有没有受益者?
受益者从汉武帝后来的册封中便可一览无余。在苦战多年的汉将大都遭遇灭顶之灾时,那些只不过暗杀了卫右渠的朝鲜元老却尽数被封侯。汉军撤离后,他们更成为朝鲜半岛实际上的主人。
汉武帝之所以名义上在朝鲜设郡,实质上拱手交权,从现实角度讲,是因为当时汉匈战争进入白热化,深人大漠的汉军急需支援,以积聚力量,给予匈奴人致命一击。所以,朝鲜战争一结束,汉武帝便下令命辽东正规军马不停蹄地开赴大漠。从汉武帝思想深处来看,朝鲜既非军事要地,又乏经济利益可图,所以根本不值得大费心力。更何况,若再次起用汉臣镇守朝鲜,诸多麻烦必定在所难免。
故而,这场汉廷付出巨大代价,最终以惨胜收尾的战争无疑将朝鲜半岛的实际掌控权从心怀不轨的汉人手中移交给朝鲜土著。如此这般,一代代土著人不断袭权,飞快地加速着朝鲜“去汉化”的历史进程。时至东汉,朝鲜半岛彻底成为大汉属国。“属国”这个特殊词汇,貌似彰显着中原政权不可一世的霸气雄风,但实质上,只不过是暂时性臣服于强权的其他之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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