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海沦陷:北洋舰队覆没

1895年2月5日凌晨,日军两队鱼雷艇夜袭北洋舰队。旗舰定远号被鱼雷击中,在海湾内搁浅。2月6日凌晨,日军鱼雷艇再度夜袭,来远、威远、水雷敷设艇共三艘被鱼雷击沉。图为定远号沉没。供图:《甲午:120年前的西方媒体观察》
  1895年2月5日凌晨,日军两队鱼雷艇夜袭北洋舰队。旗舰定远号被鱼雷击中,在海湾内搁浅。2月6日凌晨,日军鱼雷艇再度夜袭,来远、威远、水雷敷设艇共三艘被鱼雷击沉。图为定远号沉没。

  山东半岛的东北端是威海,辽东半岛的南端是旅顺,两地遥相对峙,两两相望,人称“渤海锁钥”,环拱渤海湾。威海地势险要,两岸高山耸立,港湾中间有刘公岛坐镇,从风水上说颇具“二龙戏珠”之形貌,加上港湾周围礁石岛屿星罗棋布,堪称“形势天然、鬼工神造”。作为北洋舰队的军港,威海内有水师机械厂、鱼雷厂等,外有众多炮台并安装有大量进口的克虏伯大炮,按说是易守而难攻的。

  旅顺激战时,北洋舰队撤回威海,但很不走运的是,巨舰“镇远”号入港时不慎触礁受伤,以至无法出海作战,这也让姊妹舰“定远”号的威力大减。为此,“镇远”号管带林泰曾自责过度,心情忧愤之下竟自杀身亡,痛哉!

  当时威海港内,还剩有“定远”“镇远”“来远”“靖远”“济远”“平远”“广丙”七艘战舰(多艘有伤),加上“镇东”“镇西”“镇南”“镇北”“镇中”“镇边”六艘炮舰,还有“康济”“威远”两艘练习舰及十多艘鱼雷艇,这就是北洋舰队的剩余实力所在。后来,李鸿章向清廷申请南洋水师来援,但遭到东南地方主义保护的阻挠而不了了之。

  撤回威海后,丁汝昌请求调派天津的三十六营新军来防守威海卫的后路,但朝廷认为京畿安全更重要,多次驳回其请求。在战舰不能出海作战的情况下,丁汝昌等人提出了“水陆相依”的防御计划,以军舰和炮台互相依辅,只要陆路不失手,威海港无恙,北洋舰队也就能保存下来。

  这个计划,在当时是唯一可行的办法。后人常谴责其“一味保船”“消极避战”,似不公道。问题的关键在于,“水陆相依”防御计划未必不好,但其前提是,威海陆路得守得住。纵观整个甲午战争,北洋舰队的表现还算可圈可点,最让人放心不下的,其实是一败再败的陆军。事实上,只要陆军守得住,即使放弃朝鲜,日军又如何能攻入中国境内呢?

  从海防图上看,威海港是一个内凹的天然良港,港湾正中是刘公岛,北洋舰队入港后,一般停靠在刘公岛后的铁码头附近。威海湾的两边是南北帮炮台,与刘公岛一起扼守南北出海口。为护卫港内舰艇,南北岸和刘公岛先后修建了二十五座炮台,各炮台使用的大炮全部从国外进口,其中大都是德国克虏伯工厂和英国阿姆斯特朗公司生产的先进大炮。

  但让丁汝昌最为担心的是,这些进口大炮庞大而复杂,而守卫炮台的士兵平时操练机会不多,最近又征募了不少新兵,这些守军大都谈不上什么实战经验,倘若日军来攻的话,一旦陆路炮台失守,日军调转炮口,那港内军舰就可能成为本国炮台炮击的活靶子了。不幸而言中。

  1895年后,日本并没有收手的打算。从各种情报看,日军对消灭北洋舰队是势在必得,登陆山东作战也无非早晚。为此,原广西巡抚李秉衡调任山东后,想尽办法将威海一带的总兵力增加到3万人。但由于日本军舰四处游弋,难以判定日军的登陆地点,李秉衡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也只能按“猴子掷飞镖”理论,像买股票一样分兵把守几处最有可能的登陆点。

  1895年1月20日,日军最终选择荣成湾登陆。这一天,大雪满天,朔风劈耳,日军的登陆活动共进行了5天,全军3万余人和3800匹战马全部登陆上岸。在进军威海的途中,由于清军分散各地,日军虽遭到多次小规模阻击,但每次战斗,日方兵力上都处于绝对优势,因而很快就攻到了威海卫。

  当时守卫威海的清军,有戴宗骞的北岸守军4000余人、刘超佩的南岸守军3000余人和张文宣(李鸿章外甥)在刘公岛上的北洋护军2000人。到达威海后,日军首先向南岸炮台发起猛攻,在付出重大代价后攻占了威海南岸所有炮台。日军之前准备充分,早已备好炮台的修配零件,并用修好的部分大炮轰击港内舰艇,但遭到了“定远”“济远”“来远”等舰和刘公岛上的炮台猛烈回击,在击毁了日军所控制的数座炮台后,日军的阴谋才没有得逞。

  值得一提的是,在攻下摩天岭炮台后,日军旅团长、陆军少将大寺安纯在与记者合影时被北洋舰队的舰炮击中,这位在进攻辽东半岛和旅顺大屠杀中杀害无数中国人的日本少将,也是整个甲午战争中被击毙的最高级别的日军将佐。

  攻下南帮炮台的次日,日军随后占领威海卫城。当天夜里,北岸炮台的清兵哗变溃散,主将戴宗骞无力阻止,羞愧无奈之下,自尽身亡。为防止日军利用北岸炮台,心急如焚的丁汝昌派敢死队火速前去把北岸炮台和弹药库全部炸毁。至此,威海周边均落入敌手,丁汝昌的担忧终于变成了残酷的现实,北洋舰队几成瓮中之鳖。这期间,正是中国人的传统佳节——春节,在被重重围困中,北洋舰队的将士们渡过了一个又一个难眠的夜晚。

  在南岸炮台的助攻下,日本舰队列队对刘公岛和北洋舰队发起进攻,双方展开了猛烈的炮战。炮战第一天,日舰“筑紫”和“葛城”号被击伤,被迫退走。强攻无效之下,日军决定在夜间用鱼雷艇偷袭。威海港内本有用大铁索连接的沉雷、浮雷、电雷等各种水雷组成的“拦坝”,但后来日军用一艘鱼雷艇冒险破坏了其中一段,随后多艘日本鱼雷艇潜入港内,大放鱼雷,等被发现时,旗舰“定远”号已中两枚鱼雷,导致舰底进水,舰身倾斜,不得已驶向刘公岛沙滩上搁浅,才免于沉入港中。当夜的反击中,日本两艘鱼雷艇也被击得粉碎。

  这一晚,无疑是漫长的。当晚“夜气沉沉,星斗满天,冥色蔽海”,沉闷的爆炸声和水兵的喊叫声,不时在港口附近响起。天亮后,日本舰队司令伊东佑亨用望远镜一看,见“定远”号受伤搁浅,心头大喜,随即下令全力进攻。当日,双方又展开激烈炮战,你来我往,互有伤亡,日本舰队仍旧无法接近港口。之后,日军鱼雷艇再次乘夜偷袭,“来远”“威远”二舰中招沉没,其中“来远”号更是被炸了底朝天。后查明,两舰管带均出游,不在舰上。

  2月7日清晨,日本海陆军再次发起总攻,北洋舰队和岛上守军奋勇还击,击伤日本“松岛”“桥立”“严岛”“秋津洲”四舰。但在这时,一幕闹剧发生了,中方十多艘鱼雷艇突然借“出击”之名加速驶出,北洋舰队顿时阵脚大乱。原来,丁汝昌见日军鱼雷艇屡次夜袭成功,于是也派己方鱼雷艇前去袭击日舰。不料管带王平、蔡廷干等人认为死守无益,竟密谋趁机逃跑。结果,这些鱼雷艇在慌乱当中不是触礁搁浅,就是被日本舰队捕获,反被日军用来攻击北洋舰队。这真像黄遵宪《东沟行》中说的,“人言船坚不如快,有器无人终委敌!”

  鱼雷艇的逃跑,严重打击了北洋舰队的士气。当日,北洋防军依据日岛、刘公岛和北洋舰队的残余军舰仍不停反击,并将日舰“扶桑”“筑紫”击伤。只可惜,日岛炮台在当天的战斗中受到重创而无法继续战斗,清军只得放弃日岛炮台而专守刘公岛。

  2月8日,日军在炮战中击沉“靖远”舰,管带叶祖跬拒不离舰,欲与之同殉,船上水手拼死将之救出。当天夜里,日军用汽艇携带大量炸药一举炸毁了400米长的水雷拦坝。此后,日本鱼雷艇可以随意出入威海港,北洋舰队陷入了山穷水尽的绝境。

  人心不稳,士气大挫,援军又迟迟不到,一些护军士兵及水手登岸鼓噪,甚至鸣枪过市,声言要向提督丁汝昌讨条生路。一时间,刘公岛陷入了混乱。无奈之下,丁汝昌只得耐心抚慰士兵,说只要坚守到11日,必有救兵前来接应。

  在形势越来越恶化的情况下,丁汝昌与刘步蟾下令将受伤搁浅的“定远”和“镇远”两舰炸毁。10日下午,在万分痛苦之下,刘步蟾亲自率领水雷营士兵,带着棉火药、水雷等上了搁浅的“定远”舰。当士兵们已在舰上主要部位装上火药后,刘步蟾仍徘徊在指挥舱里,迟迟不肯下命令。而此时,丁汝昌一直在海军公所里等待那一声巨响,但等了很久都没有听到,于是策马赶来。舰上的刘步蟾看见丁汝昌前来,只得忍住心中巨大的悲痛,对士兵下令:“炸船!”

  “定远”号,当时的“亚洲第一巨舰”,从竣工下水至今,第一次出现了人去船空、一片死寂的景象。其巨大的钢铁身躯,遍体鳞伤,锈迹斑斑,四处是烈火灼烧的烙痕。在冬日的阳光下,“定远”像一个失血过多的战场伤兵,坚毅、苍白而疲惫,它微微倾侧着,沉默地搁浅在离岸边不远的浅滩上,桅杆上的黄龙旗依旧在寒风中飘展。

  唯一不变的是,即使受到巨创,“定远”舰依然是那样的庄严巍峨,那样的气势宏伟。其粗大的主炮炮管,似乎还在默默等候着炮手的下一个发射口令;它残破的桅杆和烟囱,依然傲视蓝天,等待下一次的扬帆大海。

  唯一消失的,是舰上那些曾经生龙活虎的身影,那些生机勃勃的声音,当年琅威理的英文喝令声,水手们雄壮的号子声,炮手们搬运炮弹的叫喊声;甚至,士兵们因为犯错而被鞭打的责骂声。这一切的一切,连同记忆一起,都随着一声巨响,在丁汝昌、刘步蟾和他们的将士们面前,被彻底地轰散。

  在将“定远”舰彻底炸毁后,刘步蟾独自一人去看望了移居在岛上各处的“定远”舰官兵。在和将士们一一作别后,刘步蟾于当晚吞服鸦片,自杀殉国。吞服鸦片自杀,一时间是不容易死的,对刘步蟾来说,这该是个怎样的夜晚啊。也许,他在回想少年时在福州船政学堂学习的美好时光;青年时和严复、林泰曾等同学在英国海校学习的坎坷岁月;还有回国后当上北洋舰队旗舰管带、正踌躇满志地想一展帝国海军雄风的梦想吧。

  可如今,梦想破碎,一代海军英才,就此陨灭!

  刘步蟾的殉国,实现了他生前“苟丧舰,当自裁”的诺言。主持山东军务的李秉衡也不无沉痛地评价说,“船亡与亡,志节凛然,无愧舍生取义”。看来,北洋舰队的大部分管带,都是英雄儿女,没有孬种。

  此时,日本舰队司令官伊东祐亨向丁汝昌发出劝降书,虽然其中极尽诱降之能事,但也不乏警醒语句,姑录几段:“清国海陆二军,连战连北之因,苟使虚心平气以察之,不难立睹其致败之由,以阁下之英明,固已知之审矣。至清国而有今日之败者,固非君相一己之罪,盖其墨守常经,不谙通变之所由致也。前三十载,我日本之国事,遭若何之辛酸,厥能免于垂危者,度阁下之所深悉也。当此之时,我国实以急去旧治,因时制宜,更张新政,以为国可存立之一大要图。今贵国亦不可不以去旧谋新为当务之急,亟从更张,苟其遵之,则国可相安;不然,岂能免于败亡之数乎?”

  对于国势的兴衰,胜利者当然可以旁观者清,但对于失败者,这种劝慰又是何等的心酸?毁船前夜,一些洋员和清军将领及官员等见势不可为,也纷纷私下商议投降之事。最后,洋员泰莱、克尔克和炮兵教习瑞乃尔出面劝丁汝昌投降,但被后者断然拒绝。瑞乃尔劝丁汝昌说:“兵心已变,势不可为,不如沉船毁炮台,徒手降敌,计较得。”

  丁汝昌下令各管带同时沉船,但诸将不应。11日,是丁汝昌答应坚守的最后一天。当晚,丁汝昌接到烟台来的密信说“全力冲出”,知道援军已彻底无望。无计可施之下,丁汝昌提议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力突围,以求冲出几艘军舰,但此议无人响应。

  此时的威海,已经人心涣散,没人服从命令。丁汝昌几次派人去将“镇远”号击沉,最终无人动手。当夜,阶下很多水陆兵勇,哭求丁军门放一条生路,丁汝昌见状也是心如刀绞。当天深夜,万念俱灰之下的丁汝昌生服鸦片自杀,辗转到清晨,才痛苦地死去。同晚,护军统领张文宣和“镇远”继任管带杨用霖也先后自尽殉国。

  值得一提的是,杨用霖并没有像林泰曾、刘步蟾、丁汝昌三人一样用鸦片自杀,他用军人的壮烈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据后来的水兵说,杨用霖是用长枪对准了自己的喉咙,用脚掰动扳机自杀的,当时场面非常惨烈,鲜血从鼻孔汩汩而下,滴满了杨用霖的整个胸襟,背后的窗户也溅满了血浆。令人沉痛的是,杨用霖的这一枪,也是威海保卫战中的最后一枪。

  十年前,北洋舰队樯橹如云、旌旗当空的时候,谁又曾想到这样惨烈的结局???

  比这个结局更惨痛的,是岛上洋员和道台牛昶昞在丁汝昌殉国后假借其名义起草投降书进行乞降。2月12日,一艘打着白旗的炮舰驰往日本舰队,由“广丙”号管带程璧光作为代表前去送投降书,持续近一个月的威海保卫战至此结束。

  据说,牛道台在投降过程中向伊东祐亨提出一个“不情之请”,说程璧光的“广丙”舰原属广东水师,因去年演习而暂调北洋。如今“广甲”和“广乙”两舰已经沉坏,广东水师三舰只剩“广丙”一舰而已。广东水师本不关今日之事,若沉坏其全舰,程军使回去后对两广总督难以交代。所以,还望日方将此舰放回,云云。牛昶昞的要求,自然遭到伊东祐亨的斥责与拒绝。此事传开后,在日本一时被传为奇闻。

  2月17日,日本舰队放礼炮21响,高悬军旗驶入威海收编北洋舰队余舰和炮台等。之后,“镇远”“济远”“平远”“广丙”及“镇东”等10舰降下大清龙旗,被收归日本舰队。为表示对丁汝昌等殉国将领的敬意,伊东祐亭下令将练习船“康济”舰解除武装后交还,用以载运丁汝昌、刘步蟾等人的灵柩。

  “回视龙旗无孑遗,海波索索悲风悲。”当天午后,“康济”舰升火起航,离开刘公岛。在汽笛的哀鸣声中,在日本舰队的注视下,“康济”舰凄然离开威海湾,向烟台驶去。伴着六名殉国将领的灵柩,船上这些战后余生的海陆兵勇和洋员皆默然无语。在痛苦的沉默中,汽笛的哀鸣听来更加刺耳。此刻,栏外冷雨潇潇,白浪滔天,诸人万般滋味,凄凄惨惨。由此,曾经排名世界前八的北洋舰队,最终全军覆灭。

  附记“镇远”舰被日军掳去后编入日本舰队,成为日本海军第一艘铁甲战列舰,参加过在神户举行的海军大校阅,服役日本海军17年,直至1912年4月被拆解出售。令人痛恨的是,“镇远”舰所遗铁锚、锚链被日方陈列于东京上野公园,以此羞辱中国人。日本侵华战争中战败后,钟汉波将军以联络官身份赴日,用二战期间被日军掳去的中国商船“飞星”“隆顺”号将“镇远”舰遗物接运回国,一雪甲午之耻。

  至于“济远”舰,曾随日本海军参加了1904年的日俄战争,并于当年11月30日被俄水雷炸沉于洋头洼海域,距旅顺西海岸一点九浬,水深四十六米。上世纪80年代后,经过有关部门的探摸打捞,共出水前主炮、主桅杆、主锚、绞车、吊艇架等文物计300余件,经保护处理,现陈列于山东威海刘公岛中国甲午战争博物馆,供人们参观凭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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