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武大帝(五)

第五章  风起云涌

新莽末年,政治腐败,经济失策,灾荒连年,民变四起。这时的新莽王朝,山雨欲来,黑云压城,怒气在胸中聚集,悲戚在心中哀鸣,只需一英雄振臂一呼,天下便会云集响应,新莽立刻就会淹没于狂风暴雨之中。但这位英雄却是一位女性:吕母

吕母,琅琊海曲人,儿子为县中小吏,因儿子不肯殴打交不起税的百姓,为县令所杀。吕母经商,有家产数百万,便秘密购买刀剑衣服,伺机为儿子报仇。有少年来买酒的,皆赊账与他,特别贫困的,还送其衣服。数年之间,家产耗尽,少年们想要偿还债务。吕母哭泣道:“我所以厚待诸君,非为求利,因县令枉杀我的儿子,想要大家为我报仇啊!诸位英雄愿意可怜我这位老年丧子的妇人吗?”少年们因为受到吕母的恩惠,都答应为吕母报仇。吕母于是与少年们入黄海,召集亡命之徒,人数发展到数千人。吕母自称将军,引兵攻破海曲,杀死县令,以其头在儿子坟前祭奠,又带领人马入海中。

吕母起义是我国历史上第一次女性领导的农民大起义,它就像星星之火,很快就引燃了整个新莽王朝。王莽天风五年,青州、徐州出现饥荒。因生活所迫,琅琊人樊崇带领一百多名饥民在莒县起兵,由于莒县城池坚固,樊崇便引兵西北,以泰山为根据地攻略附近乡镇。不久,樊崇的老乡逄安,东海人徐宣、谢禄、杨音也分别起兵。因为樊崇勇猛,义兵各部皆归附于他,很快发展到几万人。

在中国历代农民起义领袖当中,樊崇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他是一个浑身散发“喜感”的人,在彪悍的外表下隐藏着数不清的喜剧因子。他可以把残酷的军事战斗、严肃的朝堂议事甚至废立皇帝统统转化为“喜剧”,是中国古代的卓别林!

樊崇的军队就是一群饥饿的蝗虫,他们对政治和美女都不感兴趣,唯一的目标就是食物。每攻占一个地方,他们会恭恭敬敬的把当地的父母官送回工作岗位,然后把所有能吃的东西一扫而空。樊崇部队的组成也很特别,因为“战争让女人走开”,一般情况下,军队中很少出现女性。但樊崇的军队不仅有妇女,还有老人和儿童。他们经过一个地方,抢劫完毕之后,遵循“打不过就加入”的原则,大量的饥民甚至被抢光了的富户,纷纷扶老携幼,带着锅碗瓢盆,举家加入到樊崇大军之中。部队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他们没有粮草,没有辎重,饿了就吃,吃完了再抢,一路上浩浩荡荡、叮叮咣咣,游荡在孔孟之乡!

樊崇军队的组织也很有意思。自秦朝始,乡里设置三老,主管教化,相当于现在分管文教的副乡长。樊崇没见过执金吾,更没见过皇帝,在他的心里面,三老就是一个大官,是国家干部,有工资,旱涝保收,还不用服徭役,成为三老一直是他儿时的梦想。起兵之后,他马上自封为三老,也算是过了一把官瘾。樊乡长也没有忘记这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又封了一些好兄弟为村主任或村民小组长,最差的也封成了猛男。

樊崇是个农民,也有着农民的质朴,他们谋财但不害命。但随着归附者日益增多,杀人伤人事件时有发生。樊崇于是与众人相约:杀人者处死,伤人者赔偿。但这也仅是口头约束,并无文书与号令。对于这种严重违背强盗职业道德、有损强盗声誉的行为,“樊乡长”虽然深恶痛绝,但也根本无法制止!

樊崇起义在山东的迅速发展,使得王莽异常惊恐。公元二十二年,王莽派太师王匡、更始将军廉丹率十万大军从长安出发去平定齐地。廉丹出发前,下人报告三辅名士冯衍求见!廉丹激动万分,连忙亲自到大门迎接。他此刻的心情我想应该和官渡之战时曹操光脚迎接发小许攸时差不多!

冯衍字敬通,京兆杜陵人,西汉将门世家:曾祖父是西汉名将冯奉世,天祖父为与李广齐名的冯唐。冯衍是一个神童,幼年有奇才,九岁时能背诵《诗经》,二十岁便博览群书并融会贯通。王莽篡汉后,很多高官推荐冯衍做官,他却推辞不肯入仕。

冯衍是廉丹的同乡兼发小,廉丹见到冯衍便说:“关东贼势汹涌,我兵微将寡,敬通可要帮我!”冯衍则说:“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今逢可事之主、遇千载难逢之机,而失之交臂,非丈夫也!我今来就是要助明公完成不世之功!”冯衍随后便向廉丹分析齐地形势:“齐地持戟百万、地方千里,有泰山之固、渔盐之利。齐桓因之霸诸侯、韩信凭其败项羽。夫齐,东方之秦也!田肯曾说:非亲子弟,莫可使王齐者!今明公得此良机,万不可失也!”

廉丹又问:“如何平齐?”

“齐地大饥,百姓富不能守财、穷不能保身,无奈辗转于沟壑、悲戚于荒野,如饥饿的群狼。与饿狼争食,焉能不败!莫如占领一大郡,坚固城池、囤积粮草、招贤纳士、镇抚百姓。再派一能言之士入群贼,晓其利害,惠其粮草,不出半年,贼定会不战而自溃,百万之众可为我所用,齐地自平矣。天下无事则自守,一旦天下有变,则率齐地百万之师进击中原。天下不在莽而在将军矣!”

冯衍随军俱至定陶,王莽下诏书说:“仓廪尽矣,府库空矣,可以怒矣,可以战矣。将军受国重任,不捐身于中野,无以报恩塞责。”这封诏书应是王莽亲笔所写,它反映出王莽因恐惧而焦躁的心情,也符合王莽的性格:口中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

廉丹非常害怕,连夜召集冯衍,拿王莽的诏书给他看。

冯衍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做大事不拘小节。周亚夫驻军细柳,不听文帝;讨伐西羌,宣帝诏令进攻,赵充国按兵不动,终成大事。此时万不可发兵。”

廉丹说:“敬通所言极是,可惜王莽不是文、宣,我们进至睢阳再从长计议吧!”廉丹大军进入睢阳城后,王匡来见,要与樊崇决战。廉丹力劝之,王匡不听并独自进军无盐。廉丹于是对冯衍说:“以前不进军尚有理由,此时如果放任王匡大军覆灭而不救援,我族灭不远矣!”冯衍再劝道:“将军先祖,世食汉禄,新莽兴起,百姓不附。今天下大乱,人心思汉,王莽败亡在顷刻之间!如不早定大计,与新莽决裂,马上就会军败中原,捐身荒野,功败名丧,耻及先祖。成败在此一举,明公好好考虑一下吧!”廉丹终不听,遂进军无盐与樊崇决战。

樊崇大军没有旌旗、番号,也没有统一的军装。为避免战斗时分不清敌我,樊崇命令大军都把眉毛染成红色,因此大军别号“赤眉”。

赤眉军战斗力很强,因为他们是为生存而战。而且很多人是父母、妻子、兄弟姐妹一起随军。他们没有后路,一旦战败则家破人亡。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一旦开战,这群“乌合之众”会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不需要战争动员,不需要吹响号角,为了食物和家人们的安全,他们都不约而同的拿起锄头、铁叉、木棍甚至拳头奋勇向前,与敌人搏杀!

公元二十二年,王莽军与赤眉军各十万最后决战于无盐。正如冯衍所料,虽然莽军将帅熟读兵法、久习战事,士兵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结果仍然大败:廉丹战死,冯衍亡命河东,王匡受伤并带少量残兵败将逃奔洛阳!无盐大战之后,樊崇又引兵十多万进攻老家莒县,围城几个月,在城内食尽、无力再战之时,莒县县令派人对樊崇说:“莒,父母之国,奈何攻之?”樊崇于是率军离去。这时吕母病死,其众大部分归顺樊崇,赤眉大振,于是又劫掠于楚、沛、汝南、颍川之间,势力蔓延到淮河流域。

樊崇起义的前一年,南方的荆州地区也发生了饥荒,老百姓为了活命,纷纷涌入野泽中挖野菜充饥。人多野菜少,为了争食,经常引发纠纷。新市人王匡、王凤帮助饥民调解矛盾,被推为首领。于是众多饥民甚至亡命之徒纷纷归附,数月间人数由几百人发展到七八千人。王匡、王凤率领这支“杂牌军”攻击离乡聚,占领了绿林山,并以此为根据地劫掠附近村镇,继续发展队伍。这就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绿林起义”,也是“绿林好汉”的由来。实话实说,这帮人绝大部分真的称不上好汉,甚至不如蝗虫一般的赤眉军更接近好汉这一称谓!赤眉军谋财但不害命,劫财但不劫色;而“绿林好汉”们不仅谋财,而且劫色,甚至害命!

公元二十一年,王莽命荆州牧率精兵两万进攻绿林军。王匡闻讯,率军主动迎击。王匡率领绿林军主力在莽军必经的云杜附近设下埋伏,马武率部分兵力断敌退路。莽军到达后,绿林军伏兵四起,突然袭击,莽军惊慌失措,数千人被歼。荆州牧带领残部狼狈回逃,又遭马武军截杀。经此一战,荆州牧被俘,其军被全歼,绿林军缴获了莽军全部辎重。像宋江一样,这时的绿林军首领们也不敢与朝廷彻底决裂。他们进攻新莽军队的原因主要有两个:一是自卫,因为进攻是最好的防守;二是以战求和,通过大胜“逼迫”朝廷招安。他们把荆州牧“请回”中军大营并上座,“声泪俱下”地诉说着生活的不易及对朝廷的忠心。在获得荆州牧的“谅解”后,又恭恭敬敬的把他送回工作单位。

马武,字子张,南阳郡湖阳县人。性勇猛,为避仇家亡命江夏,后加入绿林军中。马武与刘演、刘秀兄弟有亲戚关系,早就相识,他的哥哥马毅是刘秀大姐刘黄的丈夫。

云杜大捷后,绿林军向南攻拔竞陵,后原路返回再击云杜,转击安陆,最后又重回绿林山中。赤眉所过之处人们倾家荡产,绿林所经之地百姓则家破人亡!这一路绿林军收获颇丰:抢劫大量财产、劫掠许多妇女、队伍发展到五万多人。

公元二十二年,绿林山上发生了疫情,五万多绿林军死了一半左右,剩下的绿林军便被迫转移。他们兵分两路:一部由王常、成丹、张卬率领,西入南郡,被称为下江兵;另一部由王匡、王凤、马武、朱鲔等率领,北上南阳,被称为新市兵。他们皆自称将军。将军要比“副乡长”大得多,从自封的称号上可以看出来,绿林军要比赤眉军志向远大,但却少了农民所特有的那种淳朴与乡土气息。

王常,字颜卿,颍川郡舞阳县人。 王莽末年,为弟报仇,逃亡江夏,后来加入绿林军。王常不掳掠百姓、善待士卒,是绿林军中的一股清流。其胸襟、气度与格局在绿林军中无人能比,是真正的绿林好汉!

张卬是真正的草莽,但绝不是英雄。他最大的特点是做事果断,让你三更死,绝对活不过五更天,他一旦决定做某一件事,立马就做,决不拖泥带水。但可惜的是,他果断去做的事情,没有一件好事!

云杜之战后,绿林首领们曾让荆州牧代为转达其对新莽政权的“忠心”,并表示希望接受朝廷招安。荆州牧上书言说此事,王莽大怒,命严尤、陈茂率领大军南下荆州攻击绿林军。严尤、陈茂首先进入南郡,大败下江兵并乘胜追击。王常与成丹、张卬收集散兵进入蒌溪,劫略于安州的石龙山与随州的三钟山一带,部众逐渐恢复。下江兵随后又与荆州牧战于上唐乡,大破荆州牧,于是到达南阳的宜秋。

七月,王匡、王凤、朱鲔等进攻随县,未能攻下。与此同时,平林人陈牧、廖湛也聚众千余人起兵,我们称之为平林兵,与新市兵成犄角之势,共击莽军。在以后的战斗中,新市兵、平林兵、下江兵的首领们大部分都能做到“休戚与共、生死相随”,大家一起干坏事、一起完蛋,所以我们称其为“绿林三部”。

伴随着王莽军事上的溃败,在思想战线上,新莽王朝也是暗流涌动。两汉之交,谶纬之学盛行。谶纬之学是一种预测未来的学问,它以董仲舒的“天人合一、天人感应”学说为理论基础,认为天和人同类想通,能相互感应。如果违背天意,天就会降下地震、大旱等灾异进行谴责和警告;如果政通人和,天就降祥瑞以鼓励。它与现在的“算卦”等封建迷信活动有某些类似之处。谶纬没有任何科学道理,如果被统治者所利用,它就是歌功颂德、改朝换代的工具;如果为人民所掌握,它又成了反抗暴政、反映民意的利器。郅恽就是一位利用谶纬反抗王莽暴政的代表人物。

郅恽,字君章,汝南郡西平县人。十二岁丧母,居丧期间悲痛之情超越常人。长大后学习《韩诗》、《严氏春秋》,尤善天文历数。王莽篡汉后,郅恽对王莽左队大夫说:“我仰观天象,见汉星去而复来,新莽必败,汉必再次复兴。如果我们顺从天意,必成大功。郅恽不才,愿效法伊尹、姜尚,助明公成就大业。”左队大夫素来喜爱士子,就暂任他为一般官吏。郅恽很不高兴,说:“姜尚之前是一个在渭水之滨钓鱼的老头,管仲曾用箭射杀齐桓公,最后他们都被提拔为相。我郅恽年富力强、学富五车,亲自跑到您府上出谋划策,却只让我做一个小官吏,难道我还不如一个老头和政敌吗?你不认识千里马,千里马也要走了!”郅恽不受任而离去。

郅恽真猛,且猛中带狂。他竟敢单枪匹马去策反王莽大将,而且自比伊尹、姜尚。不过人家也有狂的资本,能在王莽如日中天之际看到他必然灭亡的趋势并付诸行动,其眼光和胆略确实非一般人所能比。但这种“小事”对郅恽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他后来的“猛料”简直能让人“惊掉下巴”!

策反大夫不成,郅恽并没有气馁。他想,可能是大夫官太小,没有眼光,不识千里马。总结了失败的教训后,他把策反目标定在了一个更大的官:新朝皇帝王莽!但王莽已经是皇帝了,他怎么可能让王莽自己反对自己,这不是找死吗?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猛人”郅恽从来不按常理出牌,他给王莽献出了一条“妙计”:让位!

郅恽西至长安,上书王莽说:“皇帝乃天之子,帝位由天不由人,不可虚得。臣夜观天象,见三星分居“汉地”周围,去而复来,说明刘氏受命于天,命长而未绝。陛下应识时务,把帝位还与刘氏,否则就成窃取帝位了!陛下代汉以来,灾荒连年,民不聊生,山摇地动,民变四起。这实际上乃是上天见陛下久不禅位,以此来警示您啊?天命不可违,臣谏不可拒。陛下在家含饴弄孙、尽享天伦之乐不好吗?何必贪恋那虚位,最后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

看到郅恽的上书之后,王莽气得浑身发抖,如果他有高血压或心脏病,我估计当时就一命呜呼了。王莽连忙吩咐左右:“快把郅恽这小子抓起来,不要让他跑了。”左右回答道:“郅恽根本就没打算跑,他已经提前准备好了一副棺材和一床被褥,如果杀头,就用棺材收殓,如果入诏狱,他提着行李马上报道。”王莽于是命人以大逆不道之罪将郅恽收捕诏狱。

王莽没有立即处死郅恽,我们不要以为是王莽仁慈,更不是“惜才”,因为郅恽所言是依据谶纬。谶纬在当时是“官学”,王莽代汉就是依据自己所编制的谶言,如果处死郅恽,谶纬的权威性会受到质疑,王莽帝位的合法性也就不复存在了。王莽便派近臣对郅恽软硬兼施、威胁利诱,要他说自己当时狂病发作、精神恍惚,一时胡言乱语。如果照办,立马便可恢复自由之身,而且还能得到许多金银财物;否则会被严刑拷打、秋后问斩。郅恽不为所动,破口大骂道:“王莽无耻老贼,窃取帝位,我所说的都是天文圣意,决不会像他那样通过编制谶言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当年冬天,王莽宣布天下大赦,郅恽得以出狱。为防止受到王莽的迫害或暗杀,郅恽便南逃到岭南苍梧。在天下风起云涌之时,刘秀还能在家乡读书耕田、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吗?请看下一章:南阳刘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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