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二年(1127),金人俘虏徽、钦二帝北上,立张邦昌为“楚帝”,命他留在开封收拾残局,并说,如果不照做,就要屠城。
张邦昌起初不肯接受,发誓以死明志,其他大臣说:“您之前出使金营也没死,现在却要自杀,难道要连累全城人一块死吗?”张邦昌只好接受册命,他当上伪帝后,不敢接受众臣跪拜,见百官时,自己总是恭敬地站着,平时自称“予”,下达的命令称作“手书”,也不许别人称他为“陛下”。
词人向子諲[yīn]时任京畿转运副使,正在积极地传檄勤王,他听说张邦昌僭位,气得派人把张邦昌在老家的家属抓起来,当作威胁。张邦昌派使者前来送手书,向子諲一眼没看就烧掉,并把使者五花大绑,关押到牢里。
张邦昌就这样战战兢兢地当了33天的伪楚皇帝,等到金军北返,当即还政于赵氏,他在民间找到宋哲宗的废后孟氏(史称“隆祐太后”),请老太太出来主持大局。
宋徽宗、宋钦宗的一家老小几乎都被金军“打包”带走了,只有徽宗第九子康王赵构是漏网之鱼,挂着个“河北兵马大元帅”的名号,躲在济州(今山东巨野)临时设置的元帅府里。众臣纷纷将希望寄托在赵构身上,请孟太后垂帘听政,将刻有篆文“大宋受命之宝”的玉玺送到赵构的大元帅府。
康王即位
是年五月,21岁的康王赵构前往南京应天府(今河南商丘)即位,改元“建炎”,孟太后宣布撤帘归政。至此,南宋建立,赵构即宋高宗。
在登基的诏书中,赵构自称“宵衣旰食,绍祖宗垂创之基;疾首痛心,怀父母播迁之难”,“同徯两宫之复,终图万世之安”。这便是“迎回二圣”这一政治口号的前身,它最初是由高宗本人喊出来的。
与很多大臣一样,向子諲对赵构充满期待。
向子諲生活在两宋之交,作为北宋宰相向敏中的五世孙,他还有一个特殊的身份,即宋徽宗的远房表弟。
故而,向子諲早年仕途平坦,过着世家子弟的优裕生活,像他表哥一样风流快活。向子諲早期的词多为唱和赠酬之作,比如有一次,一名妓女请向子諲在扇面上填词。向子諲跟那妓女是老相好,知她善于下棋、写字、烹茶、弹琴,于是随手作一阕词,戏赠之:
艳赵倾燕花里仙。乌丝阑写永和年。有时闲弄醒心弦。
茗碗分云微醉后,纹楸斜倚髻鬟偏。风流模样总堪怜。
但,靖康之变改变了向子諲的人生。
面对金兵进犯、国家衰亡的局面,向子諲毅然告别荒唐的前半生,率兵勤王,成为坚定的主战派。
此后,在漫长的岁月流转之中,向子諲清晰地看见了一分为二的人生轨迹,他晚年将自己的作品编为《酒边词》二卷,以靖康之变为界限,上卷为《江北旧词》,词风婉约缠绵,多写美人体态、离别相思,下卷为《江南新词》,多感旧伤时之作,隐寓着身世家国之恨。
《江南新词》中的这首《鹧鸪天》,是向子諲怀念北宋汴京欢度元宵的景象而作:
紫禁烟花一万重,鳌山宫阙倚晴空。玉皇端拱彤云上,人物嬉游陆海中。
星转斗,驾回龙。五侯池馆醉春风。而今白发三千丈,愁对寒灯数点红。
词人追忆北宋承平时期的上元佳节,那时候,他曾目睹京城华灯烟火、车水马龙,一片良辰美景,但如此盛况转瞬即逝,而今国破山河在,往事如梦幻。词人化实为虚,将昔日的狂欢和当下的衰败相对比,恍若隔世,空怀无限哀愁。
贵胄出身的向子諲,无疑是太平盛世的既得利益者,他靠着祖辈的恩荫得官,前半生顺风顺水。当靖康之难来临,向子諲并不像某些达官显贵那样置身事外,而是勇敢地站在第一线,与国家共存亡。
金人从开封挟持徽钦二帝、宗室、妃嫔、大臣等北归时,向子諲曾劝赵构率诸将渡河,对金兵发起突袭,出其不意地救回二帝,但赵构不听。
为了召集军队,向子諲依照朝廷诏书,传檄各地,响应者却寥寥,即便是来勤王的诸路,也大都纪律涣散。担任转运副使的向子諲看着各部门玩故习常、恬不知畏,更加感到忧虑,于是上书请赵构严加赏罚,对勤王不力的官员明令贬黜。
然而,高喊政治口号的赵构,并没有把战争放在心上。赵构即位后,重用亲信黄潜善、汪伯彦,此二人都是“无进攻之志”的主和派,却被委以重任,分别拜为中书侍郎、同知枢密院事,掌握朝廷初建时最重要的实职差遣。
赵构在重用黄、汪的同时,又不得不考虑朝野的舆论,于是起用主战派的李纲为相。
主战派李纲
靖康之变后,曾经指挥开封保卫战的李纲成为“天下人望之所归者”。
当初,李纲在开封主持抗金战事,登城督战,鏖战金兵。可宋钦宗听信谗言,不愿采纳李纲的计策,失利后还要追究他的责任,将其贬出京城。
宋高宗即位后,为了树立威望,召回李纲,还写了封信给他,说:“方今天下生民遭此劫难,只有阁下这样学穷天人、忠贯金石的大臣辅佐朕,才能符合苍生的期望。”
李纲拜相后,为赵构呈上“议国是”等十事,认为当务之急是防御金人再次南侵,主张整军备战。
他与主和派的黄潜善、汪伯彦势同水火。有一次,李纲前来拜见高宗,高宗知道他和黄、汪闹矛盾,就让黄潜善负责设宴款待,并由汪伯彦等人陪同,希望他们尽释前嫌,修复一下关系。
可是李纲不按套路出牌,他见过赵构后,上奏请辞此宴,直接回家,把黄潜善等朝中大臣直接晾在大门外,也不打声招呼。
汪、黄早已备好筵席,等了大半天也没见着李纲人影,得知真相后怒不可遏,从此不断弹劾李纲。
倒霉的张邦昌成了这场舆论之争的牺牲品。
之前,张邦昌乖乖地从傀儡皇帝的位置退下来,跑去朝见宋高宗,恸哭请死,高宗抚慰他,封其为太保。李纲拜相后,认为张邦昌作为朝廷重臣,却卖国投敌、僭越称帝,罪不容恕。还有人举报,张邦昌在僭位期间,和留在宫中的嫔妃发生不正当关系,光是这个桃色事件就要命了。
于是,宋高宗将张邦昌贬到潭州(今湖南长沙)安置,半路上又派了个使者,持诏书将他赐死。张邦昌到潭州后,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一直躲着朝廷的使者,后来实在躲不了,就解下腰带,上吊自杀。
李纲不仅为官刚正,还留下了多首咏史词,皆为借古喻今之作。李纲虽不以文学见长,但一字一句,俱显拳拳之心。
比如《念奴娇·宪宗平淮西》,写的是唐朝藩镇之乱,唐宪宗出兵平定叛变的淮西节度使吴元济。在这段历史中,宰相裴度和名将李愬立下大功,巩固了国家的统一,他们都是忠臣良将的榜样,此战也体现了唐宪宗的英明果断。李纲作此词,意在策励宋高宗应该用人得当:
晚唐姑息,有多少方镇,飞扬跋扈。淮蔡雄藩连四郡,千里公然旅拒。同恶相资,潜伤宰辅,谁敢分明语。媕婀群议,共云旄节应付。
於穆天子英明,不疑不贰处,登庸裴度。往督全师威令使,擒贼功名归愬。半夜衔枚,满城深雪,忽已亡悬瓠。明堂坐治,中兴高映千古。
又如《喜迁莺·晋师胜淝上》,写的是东晋时期的淝水之战。当年前秦苻坚率领投鞭断流的百万大军南下,意图吞灭东晋,一统南北,但东晋宰相谢安临危不乱,指挥若定,任命谢石、谢玄等出击,在淝水之战力挫强敌,击退苻坚。李纲歌咏此役,寄托了驱除金虏、恢复中原的理想:
长江千里,限南北,雪浪云涛无际。天险难逾,人谋克敌,索虏岂能吞噬!阿坚百万南牧,倏忽长驱吾地。破强敌,在谢公处画,从容颐指。
奇伟。淝水上,八千戈甲,结阵当蛇豕。鞭弭周旋,旌旗麾动,坐却北军风靡。夜闻数声鸣鹤,尽道王师将至。延晋祚,庇烝民,周雅何曾专美。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
赵构把李纲摆上相位,只是为了堵住主战派的口,好隐藏自己畏战的真相。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宋高宗对执着的李纲愈发不满,说:“李纲这个家伙,竟然把朕当小孩子看待!”
到了建炎元年(1127)八月,在汪、黄等人的攻讦下,李纲以“狂诞刚愎”、“设心为何,专制若此”等罪被罢相,前后上任仅75天,其规划的军政也几乎被废除。
黄、汪一党倚仗宋高宗,接连上书弹劾,高宗一直把李纲贬到了南方瘴疠之地——海南岛。
李纲被排挤罢相后,仍旧不忘抗金的信念,感叹没有人相信他一腔报国救主的忠心。这首《苏武令·塞上风高》,唱出了他的悲愤之声:
塞上风高,渔阳秋早。惆怅翠华音杳,驿使空驰,征鸿归尽,不寄双龙消耗。念白衣、金殿除恩,归黄阁、未成图报。
谁信我、致主丹衷,伤时多故,未作救民方召。调鼎为霖,登坛作将,燕然即须平扫。拥精兵十万,横行沙漠,奉迎天表。
小将岳飞
宋高宗在位初期,每次派使者与金朝交涉,金人总是会问一句:“李纲、赵鼎安否?”
赵鼎,字元镇,南宋初年名相,宋高宗称赞他是上天派来辅助中兴的“真宰相”,可谓宗庙、社稷之幸。赵鼎主张抗金,反对和议,善文、诗、词,宋人称其词“婉媚,不减《花间集》”,但和众多南渡词人一样,在经历靖康之变后,赵鼎的词也多忧时愍乱之作。
李纲被罢后,建炎元年(1127)九月,金兵再度南下,赵构派赵鼎前往建康(今江苏南京)修缮城池、行宫,悄悄为南渡做准备。
赵鼎接到这个任务后,便知道主上无心北伐,已有南渡之意,途中又逢秋风起,他感到一股悲凉笼罩心头,在泊舟仪真(今江苏仪征)时写下这首《满江红·丁未九月南渡泊舟仪真江口作》:
惨结秋阴,西风送、霏霏雨湿。凄望眼、征鸿几字,暮投沙碛。试问乡关何处是?水云浩荡迷南北。但一抹、寒青有无中,遥山色。
天涯路,江上客。肠欲断,头应白。空搔首兴叹,暮年离拆。须信道消忧除是酒,奈酒行有尽情无极。便挽取、长江入尊疉,浇胸臆。
此阕词以“惨”字开篇,定下基调。正如赵鼎的慨叹,在这天翻地覆的国难之中,君臣百姓只能将家乡抛在身后,人人欲断肠。晚清词学家陈廷焯评价此词最后四句,“足以使懦夫有立志”。
此时,北方仍有坚守国土的名臣。
南宋建立后,老臣宗泽被任命为开封府尹、东京留守,他来到那座已经没有皇帝的都城,只见昔日繁华的汴京残破不堪,“冻馁死者十五、六”。宗泽到开封后,修复城池,安抚百姓,拉拢各地义兵,为抗金做准备,小将岳飞也在此时来到宗泽麾下。
岳飞是相州汤阴县人,出身农家。他的父亲岳和是一个心地善良的老百姓,经常节衣缩食,把省下来的粮食拿去救济附近的饥民,每次和邻居因为土地、财产发生争执,岳和总是保持理智,有时就算明知吃亏,也不愿过于计较。岳飞从小就对岳和的正义感耳濡目染,日后也成长为一位正直的青年。
岳飞年少时,向乡里的大师周同学习武艺。《金佗续编》载,一日,周同集合众弟子,向他们展示技艺,朝着靶上射箭,一连三箭,都正中红心。周同对学生说:“如此而后可以言射矣!”岳飞一边佩服老师的射术,一边也想试试身手,就说:“请试之。”结果,岳飞“引弓一发,破其筈,再发又中”。周同大惊,又暗自欣喜,于是将两张爱弓赠送给岳飞。岳飞感激不已,更加用心跟着周同习武,学会了左右开弓的本领。岳飞出师后不久,周同就去世了,岳飞每月都会带上酒肉,去他坟上祭奠。
除了学习武术外,岳飞喜读《左氏春秋》《孙子兵法》,为日后的军旅生涯打下扎实的基础。
岳飞20岁那年,真定宣抚刘韐招募“敢战士”,岳飞前往应征,初次从军,后来因父亲去世,返乡守孝。父丧结束后,他又先后加入河东路平定军以及武翼大夫刘浩所部,逐渐显露锋芒。
赵构登基那日,25岁的岳飞有可能作为中军护卫参加了那场大典。靖康之变时,岳飞所处的军队被划归赵构的大元帅府统辖,南宋建立后又被划入中军。那时的岳飞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军官,但他从戎报国的意志坚定不移。
岳飞见赵构重用黄潜善、汪伯彦,于是上书论事,谴责“黄潜善、汪伯彦辈不能承圣意恢复,奉车驾日益南,恐不足系中原之望”,还义正辞严地请高宗“亲率六军北渡,则将士作气,中原可复”。不知赵构本人是否看到了小将岳飞的这封奏疏,而掌权的黄、汪读后大怒,以“小臣越职,非所宜言”的罪名将岳飞革职,逐出军营。
中原纷乱,正是用人之际,失业的岳飞并没有就此被埋没。他转而投奔河北招讨使张所,后来归于宗泽帐下,深得宗泽器重。
在宗泽手下时,有一次,岳飞触犯了军法,本来要严加处置。宗泽与他交谈之后,发现他是一名不可多得的将才。
正值金人入侵汜水,宗泽给了岳飞将功补过的机会,让他带五百名骑兵作为先锋部队出战。
岳飞初出茅庐,就尽显军事奇才,在这次遭遇战中痛击金军。岳飞凯旋后,宗泽赦免了他的罪,并升他为统制,年轻的岳飞由此成名。
建炎二年(1128)春,留守东京的宗泽已经招抚各地义军百万之众,且积蓄了半年军粮,几次击退了金将完颜粘罕(宗翰)和完颜讹里朵(宗辅)发起的攻势。
宗泽多次上书痛斥黄、汪一党懦弱无能,请皇帝还京掌国,却一次次石沉大海。他打听到两河州县金军兵力空虚,前后上疏二十多次,恳请赵构“早还华阙”,发兵北伐,但赵构不为所动。宗泽知道赵构“恐金症”晚期,可能不相信他的话,还在奏疏中诚恳地说:“臣若有毫发误国大计,臣有一子五孙,甘被诛戮。”
一直拖到当年七月,宋高宗仍然没有表态。宗泽望眼欲穿,期盼着皇帝移驾开封,希望却如此渺茫。
宗泽病倒了,年迈的他忧愤成疾,背上生疽,从此一病不起。
当将领们在榻前问候时,他支撑着坐起来,说:“我本来没病,只因二帝蒙尘,心生忧愤。希望诸位能够奋力歼敌,那样我就死而无憾了。”
众将听罢,泪流不止,表示一定不会辜负宗泽的嘱托。
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宗泽反复悲吟杜甫写诸葛亮的诗句“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没有一句话谈及家事。
最后,他大呼三声“渡河”,悲愤去世。
扬州劫难
宋金交战以来,宋军接连战败,但北方除了河北、河东外,失地并不多。靖康之变后,金兵再度南侵,才攻占河北与河东余下的州县,并攻入陕西、京西和京东等地,所以,学者王曾瑜认为,宋朝“失地三分之一,主要是在宋高宗的建炎时”。
这与宋高宗的逃跑政策息息相关。
建炎二年(1128)十月,宋高宗将“行在所”从南京应天府迁往淮南东路的扬州,将军国大事交给黄潜善和汪伯彦。赵构说:“潜善作左相,伯彦作右相,朕何患国事不济!”
在扬州,赵构不思进取,过起了骄奢淫逸的生活。
话说靖康之变时,赵构年近半百的生母韦贤妃和康王府中三个有位号的妻妾,包括22岁的康王妃邢秉懿、19岁的田春罗、17岁的姜醉媚,都被金人掳走,身陷水火之中,只有一个姬妾潘氏怀有身孕,且无名位,幸免于难。邢秉懿被俘时也怀着孕,金人强令她骑马,导致堕胎,北上后,康王府的女眷都被送入洗衣院,遭受污辱。赵构被俘的五个女儿年龄尚幼,有三个死于半路,活下来的康大宗姬佛佑和康二宗姬神佑也送入洗衣院,不知所踪。
面对这一奇耻大辱,赵构仍偷生苟安。尽管他道貌岸然,自称“性不喜与妇人久处”,但到了美女如云的扬州,就开始寻觅新欢,甚至在行宫中白昼淫乐。
另一方面,宗泽病逝后,接任东京留守的杜充无能,弃守开封。金兵卷土重来,横行山东、淮北,步步进逼扬州。
建炎三年(1129),金左副元帅完颜粘罕派兵袭击扬州,其中有五百骑兵作为先锋,驰骋至城下。当时,赵构正在和美女缠绵,听说金兵已至,吓得魂飞魄散,“遂病痿腐”,也就是阳痿了,从此丧失生育能力。
事实上,攻打扬州的金军总共只有五六千,而高宗御营的兵力有好几万,但赵构贪生怕死,仓皇南渡,先抵镇江,再下杭州,将杭州升为临安府。
赵构慌忙逃窜时,扬州城中百姓看到皇帝的人马行色匆匆,纷纷传言:“官家去也!”整个扬州城乱成一锅粥,官民皆夺门而逃,自相践踏。金兵入城后,纵火杀掠,运河上的舟船堵在河道动弹不得,满载着的财宝、器物都被金军劫走。事后,百姓死者无数,沿路贴满了寻找亲人的榜子。
爱国词人张元幹见证了扬州史上的惨痛一页。他的《石州慢·己酉秋吴兴舟中作》,回顾了宋高宗君臣从扬州渡江南逃的过程,作者身处其中,不禁心生悲哀,感慨时事:
雨急云飞,惊散暮鸦,微弄凉月。谁家疏柳低迷,几点流萤明灭。夜帆风驶,满湖烟水苍茫,菰蒲零乱秋声咽。梦断酒醒时,倚危樯清绝。
心折。长庚光怒,群盗纵横,逆胡猖獗。欲挽天河,一洗中原膏血。两宫何处?塞垣只隔长江,唾壶空击悲歌缺。万里想龙沙,泣孤臣吴越。
南迁临安
艰难时世,仍有坚定的逆行者,不忘守土之责,面朝北方,殊死一战。
建炎二年(1128),金人犯淮宁(今河南淮阳),知府向子韶奉命守城。
向子韶发布命令,告知士民:“汝等坟墓之国,去此何之,吾与汝当死守!”当时,城中守军只有四千人,部下岳景绶本来劝向子韶弃城率军民前往高宗行在,但向子韶宁死不从。岳景绶被他的精神感动,留下来一同作战,在迎击金军时战死。
金人昼夜攻城,向子韶身披甲胄,冒着箭雨,指挥军队抗击金兵。城陷,向子韶率军民巷战,最终因寡不敌众,力屈被执。金人备好酒肉,想要好好款待他,劝他投降。左右的金兵见向子韶软的不吃,就来硬的,强令向子韶屈膝,但向子韶直立不动,指着他们怒骂。金人被骂得急眼了,残忍地将向子韶杀害。向子韶的弟弟新知唐州子褒、朝请郎子家等皆遇害,只有6岁的儿子向鸿幸运地躲过金人的屠刀。
当初,金人兵临淮宁府,大儒杨时素来知道向子韶的为人,得知他镇守淮宁,叹息道:“子韶必死矣!”南宋朝廷得知向子韶的事迹后,对其追封官爵,谥为“忠毅”。
前面说到的词人向子諲,正是向子韶的兄弟。
和向子韶一样,向子諲也奋战在抗金前线。建炎三年(1129),金人南下攻潭州,向子諲虽为一介书生,却带领军民与金兵血战八昼夜,直至城陷。当时,有人建议他暂避敌锋,向子諲呵斥道:“你这话是何等不忠,如果前面的州县都能为国家坚守城池,敌人何以至此!”
后来,向子諲知平江府,金使过境,向子諲不肯行大礼,说自古以来没有这么窝囊的事情,结果惹恼了有意议和的宋高宗和秦桧,从此辞官隐居。这阕《阮郎归》,书写了向子諲后半生的不甘与无奈:
江南江北雪漫漫,遥知易水寒。同云深处望三关,断肠山又山。
天可老,海能翻,消除此恨难。频闻遣使问平安,几时鸾辂还?
话分两头,建炎三年(1129),逃到临安(今浙江杭州)的宋高宗,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在临安,负责护驾的将领苗傅、刘正彦对宋高宗及其宠臣不满,发动兵变,杀掉王渊等大臣,逼迫宋高宗退位。尽管不久后,各路宋军发兵临安勤王,消灭苗、刘势力,但宋高宗从此更加提防手握重兵的将领。
苗刘兵变平息后,赵构为了安抚人心,北上建康,摆出抗金的态势,可没过多久,金人继续南侵,赵构吓得撤回临安,让之前丢掉开封的杜充留守建康,并提拔他为宰相。
岳飞作为东京留守的旧部,已成为杜充的部将。当初,杜充从开封撤离时,岳飞苦苦相劝:“中原的每一寸土地,我们都不可以放弃。我们一旦离开了,国土就会被金人所夺,想要再收回来,就得出动数十万的兵力了!”
岳飞担心上司像之前在开封时一样放弃建康,决定动之以情,当面泣谏:“胡虏大敌近在眼前,相公却终日深居简出,不理兵事。万一敌人见我军松懈,乘机派兵攻打,您不亲自指挥,诸将能舍命作战吗?诸将若不听命,建康一旦失守,相公还能高枕无忧吗?即便我以孤军效命,对国家也于事无补啊!”
结果,杜充一听说金兵渡江,就向金人投降了,“光荣”地成为南宋建立以来第一个投降的宰相。
金人虎视眈眈,名将完颜兀术(宗弼)为了活捉赵构,率军直驱江南,发动一场“搜山检海”的战事。赵构马不停蹄地逃跑,辗转数地后,带着朝廷乘船入海,飘荡在台州到温州的海面上,一连几个月在海上办公。直到建炎四年(1130)初,金兵在江南大肆劫掠后北归,赵构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绍兴二年(1132),赵构正式将临安府定作行在。学者虞云国认为,这表明南宋政权已基本渡过了生存震荡期。
当赵构在海上四处躲藏时,岳飞带着残部转移到宜兴县,继续对金作战。宜兴知县派人送来城里的存粮,说这里的粮食足够一万人吃,希望岳将军保护全县子民。岳飞在此整顿兵马,招募分布各地的散兵游勇、农民武装,逐渐汇聚起一支与众不同的铁军。
这就是岳家军的雏形。
岳飞训练的军队显然有别于赵构的嫡系部队,就算赵构需要借助武将来抗金,但此前的苗刘兵变、杜充叛变,已经让皇帝的内心笼罩了一块挥之不去的阴影。
君权与兵权的矛盾导火索就此埋下,这对乱世君臣注定将在北伐的事业中形同陌路,最终上演那出遗恨千古的悲剧。
参考文献:
[宋]向子諲 著,王沛霖 杨钟贤 笺注:《酒边词笺注》,江西人民出版社,1994
[宋]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宋]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中华书局,2013
[宋]岳珂 编,王曾瑜 注解:《鄂国金佗稡编续编校注》,中华书局,1999
[元]脱脱:《宋史》,中华书局,1985
[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夏承焘等:《宋词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03
陶尔夫,刘敬圻:《南宋词史》,北方文艺出版社,2014
虞云国:《南渡君臣:宋高宗及其时代》,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
王曾瑜:《宋高宗传》,河南文艺出版社,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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