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岁功成名就,66岁抑郁而死

预感自己时日无多的枭雄桓温,决定要干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

此前,曾经率领东晋军队灭亡成汉、三度北伐的桓温,却在枋头之战中惨遭前燕大将慕容垂痛击,本来希望借助北伐立威的桓温为此闷闷不乐,后来,他对手下说:

如果不能流芳百世,那么就宁可遗臭万年。

这个惊世骇俗的想法不久付诸行动,于是,枋头之战失败两年后,东晋太和六年(371年)十一月,桓温带兵入朝,强行废掉了晋废帝(海西公)司马奕(342-386年),改而另立司马昱,是为简文帝(320-372年)。

处处受到桓温牵制的简文帝,在位仅仅八个月就忧愤而亡,临终前他给桓温留下诏书说:桓公如果觉得本朝气数已尽,那么朕逊位让贤就是。

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的桓温,总觉得像曹丕、司马炎一样篡夺帝位,应该“走走程序”,显示一下野心家们的“魏晋风度”,但简文帝司马昱的一番话,却让他汗流浃背,以致于放慢了篡位的步伐。

简文帝死后,年仅11岁的太子司马曜即位,是为东晋孝武帝(362-396年),几个月后,宁康元年(373年)二月,桓温再次带兵进入京城建康(南京)。

东晋满朝惶恐,因为当时建康城中流言四起,说桓温已经准备血洗朝中大臣、进行改朝换代。

于是,吏部尚书谢安、侍中王坦之前往迎接桓温,当时,桓温故意布列军阵接见各位朝臣,作为东晋朝中一等士族、太原王氏的代表,执政的王坦之被吓得浑身湿透,甚至连上书言事的手板都拿反了。

来自陈郡谢氏的谢安,却从容就坐,然后环顾桓温故意布下的军阵说,“我听说诸侯有道,守在四邻,明公何必连在墙壁后面都要埋伏士兵?”

一看到简文帝流眼泪,就惊慌失措的桓温,也同样被谢安问得不知如何回答,于是只好苦笑说:“我也是迫不得已!”

于是,桓温命令手下撤去另外埋伏的士兵,与谢安开怀畅饮,如此几天后,带着大军进京的桓温竟然碍不下脸面,自己带着大军撤回了驻地姑孰(今安徽当涂)。

但时间不等人,已经62岁的桓温(312-373年)逐渐病入膏肓,临死前,他仍然想着像曹丕和司马炎一样先来个“授九锡”,然后再行篡位加冕。

桓温多次派人催促,但执政的谢安和王坦之却故意推延,谢安则干脆以负责撰文的吏部侍郎袁宏文笔不好、需要多次修改为由进行推脱阻挡,野心有余、魄力不足的桓温实在等不及了,竟然在最后一次退出建康城的五个月后(373年七月),病逝于姑孰军中。

枭雄桓温,竟然活生生被耗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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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耗死桓温的谢安,原本与桓温家族颇有渊源。

谢安四岁时,当时桓温的父亲桓彝就曾经赞叹说,“此儿风神秀彻,后当不减王东海。”王东海,指的是西晋时期的东海太守王承,史称“渡江名臣王导、卫玠、周顗、庾亮之徒皆出其下,为中兴第一。”

四岁就被称为神童的谢安,出自陈郡谢氏。在以门第论高低的魏晋时代,陈郡谢氏,起初只是一个低等士族而已。

在三国曹操时代,谢安的曾祖父、陈郡谢氏的始祖谢缵只是一个小小的五品“典农中郎将 ”,谢安的祖父谢衡,则是一位西晋的大儒;到了谢安的父亲谢裒时期,谢裒与自己的哥哥谢鲲一度都是琅邪王氏权臣王敦的幕府门客。

所以,即使后来谢安的父亲谢裒晋升至吏部尚书、太常卿等高级官职,但当谢裒想向作为蜀汉名相的诸葛亮族亲、在东吴和曹魏西晋都家族显赫的诸葛恢,为双方子女求婚联姻时,诸葛恢直接拒绝说,陈郡谢氏是个什么东西,“不能复与谢裒儿婚。”

还有一次,陈郡谢氏家族与其他士族一起聚会宴饮,谢安的弟弟谢万喝多了想尿尿,就当众寻找尿壶,对此士族阮裕竟然公开鄙视说:

“新出门户,笃而无礼。”

在魏晋时人看来,门第高低,才是一个人出身的根本,所以,后来敢于抗拒权臣桓温的谢安,年轻时还只是一个世家大族的小马仔、小跟班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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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晋人看来,跟随晋元帝司马睿过江,协助建立东晋王朝、号称“王与马共天下”的琅邪王氏,是当时当之无愧的第一士族,东晋建国之初,琅邪王氏的王导实际把持了行政权,而王导的堂哥王敦则把持了军权,王敦在后来甚至发动叛乱、率兵攻入建康(南京),以致晋元帝司马睿最终忧愤而亡。

琅邪王氏在王敦之乱后有所衰落,随后,作为晋明帝司马绍的国舅,颍川庾氏的庾亮家族开始崛起,但由于庾亮逼反苏峻导致苏峻之乱,加上北伐失败,颍川庾氏的势力被迫退出东晋中央,随后,庾亮、庾翼兄弟先后坐镇荆州11年,成为雄霸一方、掌握军权的门阀士族。

庾亮、庾翼兄弟病逝后,作为晋明帝司马绍的女婿,来自谯国桓氏的桓温又取而代之出镇荆州。在荆州期间,桓温西伐四川消灭了成汉政权,又兼并了高平郗氏的军队,三次率兵北伐,一度进攻到长安和洛阳边缘,取得了辉煌的军事战绩。在第三次北伐经历枋头之战的惨败后,桓温功业受挫,改而加紧篡位,但在陈郡谢氏、琅邪王氏等士族的联手抵制下,桓温最终未能得逞。

而从317年司马睿称帝建立东晋,到373年权臣桓温病死军中,短短56年间,东晋政权先后被琅邪王氏、颍川庾氏、谯国桓氏等世家大族把持控制,以致司马家族的皇权经常处于号令不施的尴尬境地。

而在士族内部,门第也分为高等士族和低等士族,因此,来自陈郡谢氏、家族成员被高等士族拒婚、甚至被斥落为“新出门户”的谢安明白,即使神童盖世,他也只是一个次等士族的家族成员,如此而已。

所以,谢安需要往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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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就在公开抗拒桓温的20年前,东晋永和九年(353年),谢安跟随着出身琅邪王氏的王羲之,来到了浙江会稽山上,参加兰亭雅集。

因为王羲之的一篇《兰亭序》,东晋永和九年,注定将是一个载入史册的年份,在这场暮春时节的盛会中,来自东晋第一名门士族琅邪王氏的王羲之,与同游的一帮士族亲友们一起开怀畅饮,后来,在《兰亭序》中王羲之写道: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文中的所谓“品类”,指的其实就是与会的各位士族代表,只是这些“品类”之中,在王羲之看来,包括来自陈郡谢氏的谢安在内,当然都是他琅邪王氏的跟班罢了。

谢安有自知之明,但他也有胆。

有一次,谢安与孙绰、王羲之等人乘船出海,风浪越来越大,大家都想要返航靠岸,但谢安却神情自若“貌闲意悦”,船夫也有意思,一直摇船前进,风浪愈发汹涌,小船颠簸不止,同行的王羲之等人被吓得面目惨白,“皆喧动不坐”,一直到这时,谢安才不紧不慢地说,既然大家害怕,那就回去吧?

于是众人高叫说:回去!回去!

此次海上遇险,事后众人都说谢安“足以镇安朝野”,以致于后来王羲之跟士族刘尹说,“故当共推安石(谢安的字)”,刘尹也说,谢安隐居会稽东山,“若安石东山志立,当与天下共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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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名低等士族的青年代表,谢安明白,他参与王羲之的聚会party结交显贵,出海遇险悠游从容,甚至经常带着妓女在他隐居的会稽东山赋诗作文,这既是一种政治手段,也是一种所谓彰显名士风流、博求名誉、待价而沽的手段。

有一次,谢安邀请友人前往临安山中,他坐在一间石头房子里,面对深谷、闭目遐想,然后叹息说:

“如此境界,与伯夷相差又有多远呢?”

伯夷,指的是商朝末年隐居首阳山的孤竹国君之子。

当时,谢安患有鼻炎,说话吟诗的声音都不够清亮,但时人却美其名曰称为“洛生咏”,意思是谢安的声音,代表着西晋首都洛阳的正统读音,因此时人竟然以捏着鼻子学习谢安读书吟诗为时髦。

在魏晋时代九品中正制盛行,选拔人才按照主观标准分为三六九等的时代,善于隐居作秀、又时常参与士族高层聚会博求名誉的谢安,在东晋士族互相吹捧的风气中,加上自身确有才华,因此以致到了后来,有了“东山不出,如苍生何”的说法,意思是说,谢安如果不出仕做官,那么天下苍生可怎么办哪!

谢安当然是有想法的,但他只是在等待机会。

起初,东晋官方的司徒府希望征辟谢安为“佐著作郎”,谢安推脱生病不去;扬州刺史庾冰因为谢安有重名,屡次命令州郡县官去征召谢安,谢安不得已当了个把月小官,又急忙返回东山隐居;随后,东晋吏部尚书范汪举荐他担任吏部郎,他也不去。

如此一来,朝中有人自然看不惯了,说谢安屡次拒绝征召出仕,性格乖僻,应该终生监视,不得录用,对此,谢安“晏然不屑”。

但谢安的老婆却不乐意了。

当时,谢安的宗族兄弟中,谢安的大哥谢奕担任安西将军、豫州刺史,谢安的二哥谢据一度任职东阳太守、散骑侍郎,即使是谢安的弟弟谢万,也在兄长谢奕去世后担任西中郎将、豫州刺史,并领淮南太守。

有一次,家族兄弟聚会,满门富贵,唯独谢安却还寒酸示人,对此,谢安的老婆讽刺他说:“大丈夫难道不应该这样吗?”

谢安故意用手捏着鼻子,半真半假地说:

“我恐怕也难免走这条路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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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谢安看来,他隐居山中只是待价而沽,并非所谓性情乖僻,只是一直等不到他心仪的职位而已。

但形势比人强,随着陈郡谢氏家族的陷入困境,谢安,终于不得不出仕了。

东晋升平三年(359年),谢安的弟弟谢万以西中郎将、豫州刺史身份,随同北中郎将郗昙兵分两路,北伐前燕,没想到谢万统兵无方,手中部队竟然在没有遇敌的情况下自行溃败,以致豫州治下的许昌、颍川、谯郡、沛郡等郡县尽皆陷落,谢万甚至单骑狼狈逃还,被废为庶人。

陈郡谢氏原本就是东晋朝中的低等士族,如今家族成员竟然如此不堪,眼看家族有因此败亡的危险,为了振兴家族名誉,谢安不得不考虑出山。

于是,就在谢万兵败豫州第二年,东晋升平四年(360年),41岁的谢安应征西大将军桓温的邀请,担任他帐下的司马。

当时,桓温的父亲桓彝早年就与陈郡谢氏有交往,而谢安的长兄谢奕也曾经在桓温军中任职,更为重要的是,以桓温为代表的谯国桓氏,是当时整个东晋朝中,最有实力的士族代表,桓温本人甚至率军攻灭了割据四川的成汉政权,并一度北伐进攻至长安周边,军威之盛为当时东晋之最,势头甚至盖过了琅邪王氏。

可以说,投身桓温的幕府,就有了强硬的政治靠山。

于是,谢安从新亭出发,许多友人都赶来送行,御史中丞高崧于是调侃谢安说:

“朝廷多次征召,你都高卧东山隐居不出,所以舆论才说‘东山不出,如苍生何’,如今你终于肯出山当官了,不知道苍生又应该如君何?”

沽名钓誉的谢安为了维持家族权势,不得不投靠政治大佬谯国桓氏,当时的时人一眼看清,对此,尽管桓温对谢安礼敬有加,但桓温的手下有时并不客气。

有一次,有人送给桓温一种名为“远志”的药草,这种药草很奇怪,根部叫做“远志”,叶子部分却称为“小草”,桓温有点困惑,于是拿起药草问谢安说:

“远志又叫小草,这同一种东西,怎么会有两种叫法呢?”

此时,桓温的参军郝隆也在座,只听郝隆一语双关地说:

“隐居不出就叫远志,出了地面其实就是小草。”

郝隆的意思,是讽刺谢安此前沽名钓誉多次拒绝征召,如今因为家族陷入困境被迫投靠桓温,却只能在军中当个文职的司马小官,如此仰人鼻息,也确实只是一棵小草。

倒是桓温作为幕主很会做人,桓温于是打哈哈说,郝参军这样解释也挺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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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谢安却深有愧色,于是,就在进入桓温幕府一年后,公元361年,刚好谢安的弟弟谢万病逝,谢安于是借口奔丧,请假离开了桓温。在谢安看来,他在政治上投诚谯国桓氏的表态已经做够了,有了政治强人桓温的信任和加持,他在东晋朝中的仕途也势必将一帆风顺,另一方面,谢安也隐隐看出桓温的政治野心是篡夺司马家族的政权,因此他需要及早脱身,为自己谋求万全之策。

谢安回到建康(南京)后,逐渐凭借自身才干,做到了吏部尚书的高职,在当时东晋朝廷看来,谢安是名士,而在桓温看来,曾经做过自己手下的谢安显然也是自己人,有了内外的双层加持,谢安在建康混得风生水起。

而在371年桓温带兵入朝废掉晋废帝(海西公)司马奕,改立的简文帝司马昱又八个月又忧愤而亡的背景下,当时东晋朝廷已经风雨飘摇,所幸在以谢安为首的整个东晋士族的集体抵制下,野心有余、魄力不足的桓温也不敢再进一步,最终,桓温被谢安等人周旋抵制,活活熬死于姑孰军中。

或许一直到病逝前,桓温才会真正明白,谢安这棵“小草”,原来真的是“远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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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温死后仅仅两个月,谢安就被东晋朝廷晋升为尚书仆射,加后将军,并与尚书令王彪之一起执掌朝政。

谯国桓氏则在桓温死后,推出桓温的弟弟桓冲接任镇守荆襄,桓冲跟他的兄长桓温一样有能力,但却没有野心,更以东晋大局为重,桓冲甚至主动让出已经被谯国桓氏控制的江北扬州地区。

当时,前秦历经多年征战,最终于376年统一北方,面对自从五胡乱华以来,北方从未有过的政治强权,桓冲明白,东晋朝野上下只有团结一致,才能对抗北方的前秦,否则,长期陷入士族内讧、或者威胁司马家族皇权,必将导致东晋政权的覆灭,如果这样,那东晋的皇族与士族,都没有好果子吃。

于是就在桓温死后,东晋出现了一个内部和谐的稳定局面,但在对外方面,已经统一北方的前秦,则开始不断南下冲击东晋。公元379年,前秦在耗时一年围攻后,最终攻下汉水流域重镇襄阳,并俘虏了东晋梁州刺史朱序。

面对前秦军队的不断南侵,东晋孝武帝亲自下诏寻求良将抵御北方,对此,身为宰相的谢安挺身而出,毫不避嫌地推荐其长兄谢奕之子谢玄出任将领。

对于谢安的举亲不避嫌,就连谢安的政敌、中书侍郎郗超也感慨地说:“安敢于冒触犯众怒的危险举荐亲侄子,确实是英明的;谢玄一定不辜负他叔叔的推荐,因为他确实是难得的人才。”

当时,谢玄在被举荐前,只是征西司马兼南郡相,相当于太守级别,但在谢安的举荐下,东晋朝廷最终决定晋升谢玄担任建武将军、兖州刺史,并领广陵相,监督江北军事。

谢玄上任后,立马在京口(镇江)到晋陵(常州)一带募兵训练,并征集了刘牢之与何谦、诸葛侃、高衡、刘轨、田洛及孙无终等猛将入伍,组成了一支骁勇善战的北府兵。日后,由谢玄和陈郡谢氏家族组建的这支军队,将影响到东晋的兴衰灭亡和整个南北朝。

北府兵组建后,就在379年的江北淮南之战中,以5万兵力大破前秦的14万大军,显示了北府兵的凶悍战斗力。

但作为前秦的国君,苻坚显然认为,379年的淮南之战只是一个小挫折,不足言道。于是,太元八年(383年),前秦决定裹挟统一北方的余威,征集百万大军南下攻灭东晋,以求一统华夏。

眼见前秦大军不断南下,镇守荆襄地区的桓冲放弃旧恶,主动率领10万大军向长江上游的前秦大军发起攻击,以求减轻长江下游建康的防守压力;桓冲甚至主动提出,将派出3000兵力协助防守建康,以拱卫东晋朝廷。

但谢安却一口回绝,只是回信说,希望将军镇守好荆襄地区,自己将在江北回击前秦大军。

对此桓冲义愤填膺地说,“谢安虽然有政治才干,但却没有将才,如今大敌将至,他却到处游玩,军事上也只是派遣一些少年抵御,并且军队人数还这么少,天下大势看来已定,我们就要集体沦落于胡人之手了。”

当时,不仅是桓冲忧心忡忡,就连陈郡谢氏内部的才干、北府兵的统领谢玄也万分焦急,他在率领8万北府兵出击秦军前,特地向谢安请教战略,但谢安却绝口不提军事,还带着他一起到野外郊游、大会宾客,展示自己的名士风度。

谢安或许是对谢玄绝对信任,又或许是,他对自己的安排也无有把握,唯有付诸谢玄能独力承担。

谢玄在万般无奈中奔赴前线,他毅然担负起了东晋朝廷的生死存亡重任。

最终,在淝水之战中,谢玄指挥8万北府兵大破前秦的20多万先锋大军,前秦大败,此后北方又再次陷入四分五裂,而东晋军队则趁机北上,将国土重新推进到了黄河南岸,从而为后来刘宋的建立和强盛奠定了根基。

淝水之战胜利的消息传来时,谢安正在与客人下棋,在看了一眼捷报后,谢安又若无其事的继续下棋。

倒是客人后来沉不住气了,追问谢安到底战况如何?

谢安这时才淡淡地说:

“小儿辈已经破贼!”

作为时人共同推崇的名士代表,以风度著称的谢安强行抑制着心中的狂喜,在送走客人后,他狂奔进屋,竟然将木屐的屐齿折断了都没有感觉。

作为魏晋风度的代表,他是淝水之战的压舱石,他和他的陈郡谢氏家族,也在淝水之战中声誉达到巅峰鼎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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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向来以阴谋诡计横行著称的司马家族,对谢安和陈郡谢氏并不放心,又或者说,作为皇族,司马家族其实对整个士族都不放心。

想当初,东晋元帝司马睿在317年称帝登基,完全是倚赖着琅邪王氏兄弟王导、王敦的拥护才得以上位,登基时,自己没兵没权的司马睿很不自信,甚至邀请王导一起同坐御床,共同接受百官朝贺,幸亏王导百般拒绝,并且说:“如果太阳也和地下万物一样,那么老百姓该到哪里沐浴光辉呢?”司马睿于是才打消了主意。

晋元帝司马睿称帝不到五年,东晋永昌元年(322年),掌握军权的王敦就兴兵攻入建康,以致司马睿郁郁而终,当时,面对兴兵攻入建康的王敦叛军,司马睿甚至不得已地说:

“你想当皇帝就说嘛,我退位便是,还当我的琅邪王去,又何苦为难苍生百姓呢?”

而类似的话,简文帝司马昱也曾经对兴兵攻入建康的权臣桓温说过,简文帝司马昱甚至哀求桓温不要滥杀朝中大臣,他还对桓温说:如果你觉得本朝气数已尽,那么朕逊位让贤就是。

所以,前有琅邪王氏的王敦,后有谯国桓氏的桓温手拥兵权先后作乱,司马家族惊慌恐惧,再也不希望在东晋朝中,再出现一个强权士族了。

此前,中华帝国在秦汉时期实现了皇权的高度集中,但是西晋开始的分封制,以及随之而来的八王之乱、五胡乱华,使得渡江南迁的东晋政权从一开始就先天不足,不得不依赖北方和江南的士族建国。这也使得东晋的司马家族从一开始,就不得不与士族结盟,方才可以维持帝位,而眼下,东晋孝武帝认为,趁着淝水之战驱除北方胡人强敌的有利时机,重新树立司马皇权的机会到了。

此前在372年,当时年仅11岁的晋孝武帝司马曜在权臣桓温的监视下登基上位。373年桓温死后,晋孝武帝又在嫂子崇德太后临朝听政的情况下大权旁落。在真正成年掌权以前,晋孝武帝司马曜内心都是非常困惑痛苦的,以致有一次他在建康皇宫中喝酒时,看到一颗流星掠过,竟然举起酒杯向流星敬酒,自言自语说:

“流星啊流星,敬你一杯酒。古往今来的帝王都跟你一样,转瞬即逝。人人都喊我万岁,可万岁天子世上哪里有呢?”

当时,司马曜身边左右的人听后都潸然泪下。

所以,当淝水之战晋军大胜时,当时已经22岁的晋孝武帝司马曜,显然不甘心皇权再度旁落,而致使司马家族沦为世家大族的傀儡和附庸,在此情况下,司马曜启用自己同父同母的弟弟司马道子执政,并处处排挤谢安,为了避祸,并无野心的谢安决定以北伐的名义离开建康,并将政权全部交给司马道子。

于是,谢安被任命为都督扬州、江州等十五州军事,并出镇广陵,作出进军中原的态势。为了让晋孝武帝和司马家族放心,谢安还让人在南方的始宁建造了一座庄园,将家小全部搬到庄园里去居住,以表示自己将在平定北方后,举家搬迁过回隐居生活。

这当然只是一种表态,目的,则是为了让皇权放心,让司马家族放心。

就在生命的最后一年,东晋太元十年(385年),66岁的谢安因为重病被迫返回建康,当马车进入乌衣巷边的西州门时,谢安突然怅然地说:

“以前桓温在世擅权的时候,我经常害怕不能生还。有一天突然梦到我自己乘坐在桓温的车子上,经过十六里,然后看到一只白鸡,梦突然就醒了。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乘坐桓温的车子,就是取代他的职位。十六里,从那时算起刚好十六年,白鸡主酉,今年太岁在酉,我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不久,谢安病逝。

而自从两年前(383年)谢安主持淝水之战胜利后,司马皇族出于忌惮和功高盖主的想法,一直不愿意论功赏赐谢安,一直到此时,晋孝武帝才下令,追赠谢安为庐陵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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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谢安的去世,一直忧虑司马皇族加害的谢玄等陈郡谢氏青年将领,也自动停止了北伐的脚步,而自从五胡乱华以来,南方千载难逢的北伐良机,至此也在司马皇族与士族的斗争倾轧中烟消云散。

谢安去世后三年(388年),在淝水之战中建功立业的谢玄也在忧虑惶恐中去世,年仅46岁。

晋孝武帝司马曜则在谢安去世11年后(396年),有一次跟宠姬张贵人酒后吐真言说,你年纪这么大,年老色衰,总有一天我要废了你。

当晚,越想越气的张贵人趁着司马曜醉酒沉睡,用被子将35岁的司马曜捂死了。

号为孝武帝的司马曜,最终却死于酒色和一床棉被。

失去了陈郡谢氏等士族的内部制衡,桓温的儿子桓玄也日渐坐大,到了大亨元年(403年),桓玄学习他父亲桓温,威逼晋安帝禅位,这一次,桓玄迈出了篡权的步伐,自立国号为楚,改元“永始”。

而在司马皇族与世家大族斗争倾轧不休的风雨中,代表寒门庶族的刘裕,最终凭借着当初谢安、谢玄等人建立留下的北府兵,打败桓玄趁势崛起,到了公元420年,刘裕最终代晋自立,建立刘宋。

那时,距离谢安去世,已过去整整35年了。

一个属于士族和魏晋风流的时代已逝,属于寒门和新生势力的南北朝时代,开始了。

参考文献:

司马光等:《资治通鉴》,岳麓书社2009年版

田余庆:《东晋门阀政治》,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

易中天:《魏晋风度》,浙江文艺出版社2016年版

陈书良:《六朝人物》,天地出版社2018年版

方志远:《国史通鉴:两晋南北朝卷》,商务印书馆2017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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