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中山和日本关系缩影:相互利用的创业者和投资人

原标题:孙中山和日本关系缩影:相互利用的创业者和投资人

【编者按】从孙中山和日本数十年的交往中,我们很容易发现,不管是投资,还是打击,日本的依据都是国家利益——或者利用孙中山,以牵制清政府;或者压制孙中山,以讨好袁世凯。在他们的利用和被利用中,日本处于主动地位,孙中山更多时候只能被动地调整策略,以为革命争取有利条件。

2013年,中国政府赠送的孙中山和梅屋庄吉夫妇三人铜像,在日本长崎落成。孙中山和长崎结缘,始于和梅屋庄吉的交往,他们1895年在香港一见如故,畅谈“中日结好、亚洲振兴,乃至人类的平等之理想”,并交换盟约。这位日本商人当时许诺:“君若举兵,我以财政相助。”那一年,孙中山29岁,梅屋庄吉27岁。

孙中山第一次到长崎,则源自他的另一位日本好友——宫崎寅藏。他们订交于1897年,那时孙中山刚从伦敦脱险,在前往法属印度支那的途中,暂居日本。他们在陈少白家中偶遇后,宫崎寅藏听孙中山畅谈“拯救中国的四亿苍生,雪除东亚黄种人的耻辱”,为之倾倒。同梅屋庄吉一样,宫崎寅藏也被孙中山所折服,于是一再挽留,使孙中山同意在日本建立革命基地。随后,孙中山在宫崎寅藏陪同下,第一次来到长崎——至1924年为止,孙中山先后9次造访这里。

如果将孙中山的革命活动视为一次创业的话,那日本无疑是他最重要的投资人,只是这位投资人一直对孙中山缺乏信心,因此在投资给革命党的同时,也为清廷和保皇党输血。三心二意之下,日本最终和孙中山分道扬镳,失去了为投资拿回收益的机会。而有始有终的小投资人,如梅屋庄吉、宫崎寅藏,他们的后人至今还享受着中国政府的优待。

孙、日第一次合作:支援菲律宾独立

以往说起孙中山在日本开展革命的原因,常常被提及的理由,包括地理上靠近中国、留学生较多、两国同为亚洲黄种人,以及孙中山仰慕明治维新的成就等,这些当然都没错,但最重要的一点总是被有意无意地忽略了,那就是日本政府的态度。要知1895年广州起义后,孙中山已是清廷的通缉要犯,没有日本政府的许可,革命党是断然无法公开活动的。

事实上,同孙中山相会时,宫崎寅藏的身份是外务省咨议官,他奉犬养毅之命,到中国调查反清势力——其时,中国刚刚在甲午战争中败给日本,国内反日情绪高涨,外交上日趋走向亲俄,因此日本政府急于扶植亲日、反清团体,牵制清廷。虽然如此,宫崎寅藏擅自将孙中山留在日本的做法,还是让外务省极为恼火。最后幸亏犬养毅说情,才给了孙中山一个平山周(时为外务省咨议官)聘请的语文教师身份,留在日本,其生活费用由经营煤矿的国会议员平冈浩太郎提供。孙中山和日本友人的交往,以及宫崎寅藏将《伦敦蒙难记》翻译为日文,以《清国革命领袖孙逸仙幽囚录》之名在《九州日报》发表,使孙中山逐渐成为日本各界知名的中国革命领袖。

有意思的是,孙、日合作的第一次革命活动,不是在中国,而是在菲律宾。1898年,西班牙在美西战争中失败,被迫将菲律宾转让给美国。为寻求独立,菲律宾革命领袖阿奎那求助于日本,希望它能像当初法国支援美国独立战争一样,做菲律宾的后盾。但是日本政府无意开罪美国,拒绝了阿奎那提出的援助要求。阿奎那的代表彭西在东京碰了钉子,转而赴横滨拜访中国“同行”孙中山,委托他帮忙购买军火。孙中山期望“使菲岛先行独立,借其余力助中国革命成功,奠定亚细亚同盟之基础”,再一同对抗西方侵略者,因此同意帮忙。

于是乎孙中山通过宫崎寅藏、犬养毅,找到众议员中村弥六,中村对此颇有兴趣,立刻联络陆军大臣桂太郎,希望他能为菲律宾独立运动提供武器。为免消息泄漏,桂太郎同意援助,但不能使用政府名义——孙中山于是成了代理人。

孙中山花38000元(其中10000元是他向横滨华侨募捐而来)买了一艘旧船,运送日本陆军卖给菲律宾的武器,不幸的是,这艘船在途中触礁沉没。很快,孙中山又帮菲律宾人重新购置了一批军火,然而此时美国对此已有所察觉,日本只好取消计划。

日本方面第一次在中国革命事业上投资孙中山,是1900年发动的惠州起义。当时为筹措军费,孙中山第一次较为正式地提及“出让满洲”问题,据日本政客小川平吉回忆,“彼屡屡向我辈陈述:……其地原为满洲人之土地,对我中国汉人来说并非绝对必要。我辈革命如能成功,如满洲之地,即使满足日本之希望,当亦无妨。”当时以孙中山为首的革命党将“排满”作为首要目标,仅把内地十八省视为“中国领土”,不觉割让满洲有损主权。这种做法虽可“理解”,但正如学者李吉奎所说,“这种确定以领土主权的提供,去换取帝国主义援助的办法,不管动机如何,都至少不能认为是正当的办法”。

参与惠州起义的日本人,除孙中山的好友宫崎寅藏、梅屋庄吉、平山周等人外,还有台湾总督儿玉源太郎。这位日本军人要求革命党人要先在厦门起事,扰乱当地秩序,为日军出兵并占领厦门制造借口后,才能获得台湾援助的军火。儿玉的自作主张没能得到东京方面的支持。最终孙中山没能获得来自日本官方的任何实际援助,惠州起义流产。

支援菲律宾独立,以及发动惠州起义,是孙中山和日本合作的开始,虽然都没有成功,但已展现了他们未来二十多年关系的基本形态——相互利用,各取所需。

合作危机:日本两次驱逐孙中山

进入20世纪,清廷下诏变法,同时既为学习,也为改善两国关系,开始大规模向日本派遣留学生。在新思想的冲击下,这些留学生很快转向反清革命。面对这种变化,孙中山逐渐从依靠会党,转向依靠留学生和新军。1904年,在宫崎寅藏的介绍下,孙中山见到了当时在日本留学的黄兴;次年,同盟会在东京成立。

此时日本力求维持一个虚弱的清廷,一方面能作为西方和日本之间的缓冲,另一方面也能轻易从中国获得所需的利益。因此,对于孙中山颠覆清廷的行为,日本政府极力阻挠,先是用“妨害安宁秩序”的名义查禁了预备作为同盟会机关报的《二十世纪之支那》,紧接着又禁止孙中山自由发表演讲。孙中山说,“游历欧美各地之际,屡屡对留学生演说,从未被遏阻,此其言论自由不背文明国家之义。然日本对此等言论加以限制,与清国稍同其趣,实在让人慨叹”。不过身在他国,孙中山只能选择隐忍。

1907年,庆亲王奕劻致信伊藤博文,要求驱逐孙中山——不久前孙中山游说时又承诺,若日本援助中国革命,未来新政府可让渡满蒙作为回报。日本政府一度陷于两难境地,于是商量出一个折中方案——劝孙自行离去,同时奉上7000元旅费。随后,孙中山前往河内,在中国西南开展革命。留在日本的同盟会组织,也没能幸免,1908年《民报》被禁止发行,同盟会失去了在东京的言论机关。

在光绪、慈禧去世,中国有可能陷入权力真空时,日本政府进一步加大对革命党的监控,防止他们趁乱起事,破坏中国稳定。孙中山在欧美宣传革命期间,一次次要求返日活动,日方都表示回绝,1909年孙中山访问日本驻伦敦大使馆,使馆方面明确表示说:“帝国政府不用说是诚心诚意地希望保持远东的和平现状,故对扰乱行为,不论来自任何方面,均将断然反对。”1910年,日本方面见革命党在新军中势力日盛,又想拉拢一下孙中山,就同意让他化名登岸。谁知孙中山才一出现在横滨,即被中国驻日公使馆发觉。日方无法继续隐瞒,只好再一次将孙中山驱逐出境。

日本对清廷的支持,直到武昌起义后,都没有改变,军方甚至要求出兵干涉中国革命,最后在英国反对下,才改取“诱导清廷政府改采立宪君主制,并在此一大前提下,倾全力以扩大日本在华权益为要事”的政策。但革命形势的发展,让日本政府不得不调整策略,将目光转向东北和华南,一方面开始同孙中山为首的南京临时政府谈判借款,另一方面着手策划满蒙独立,扶植独立于中国的傀儡政权。

这一时期,日本有意通过援助孙中山的临时政府,将势力范围扩充至长江以南,但是因触及其盟友英国的利益,不得不选择放弃。最终,囊空如洗的孙中山被迫让位给袁世凯,日本只好接受一个具有反日倾向的中国新统治者。

合作蜜月:一同反对袁世凯

众所周知,南北统一后,孙中山出任“全国铁路督办”,投身铁路建设。他为借鉴经验及筹集建设资金,向日本提出访问要求。经过几轮磋商,1913年2月,孙中山第一次以非流亡者身份到访东京。他先后会见了前首相桂太郎、现首相山本权兵卫,以及外相、参谋总长等军政显要。其间,孙中山同桂太郎会谈两次,据参与其会的宫崎寅藏回忆:“桂公提出援助孙文,实现大东洋政策;孙文提出与日本提携,建设新中国,誓要实现他的大亚细亚主义主张”。孙中山再次对日本燃起热情,认为日本“对于中华民国,极表尊敬佩服之诚意了”“莫不表示真诚与我国联好之意”。

孙中山访日期间,国内发生宋教仁遇刺事件,他随即请求日本支持“去袁”。但日本衡量双方实力后,不认为孙中山握有胜算,建议他同袁世凯和解。孙中山在上海问来访的日本前外相加藤高明:“如果南方爆发革命,日本将采取什么对策?”加藤回答:“日本人同情革命派,但政府一贯与列国协调,为确保袁政府的安定而努力。”果然,“二次革命”爆发,日本外务省当即发布指示“不允许日本文武官员参与中国内乱”,宣告中立——事实上偏向于袁世凯政府。

在无法得到日本援助的情况下,“二次革命”很快失败,孙中山再度流亡日本,一住就是两年零九个月。为打开困局,孙中山向日本重提“出让满洲”,但说法和之前大为不同,他对军方人士说:“假如日本用三个师团的预备役官兵和武器协助中国革命的话,可以把东三省的特殊权益让与日本,承认日本拥有移民和开拓的优先权;但东三省是中国领土,主权仍属中国。”可见在革命党人的意识中,满洲已是中国的当然领土。

孙中山在日期间,袁世凯悍然称帝,中国国内掀起反袁风潮,日本又意图趁机“倒袁”,扶植亲日政府。在日本政府和军部的支持下,孙中山从日商那里得到了60万日元贷款。1916年5月,孙中山秘密返回上海,主持国内的反袁军事行动。这是二十年来,日本官方唯一一次直接援孙。

合作终结:孙中山走向反日

袁世凯死后,日本停止了对孙中山的短暂援助,改同段祺瑞为首的新政府发展关系,先后给予的“西原借款”多达2.4亿日元。至于孙中山为对抗北京政府,在广东先后建立的三个护法军政府,日本甚至视为中国南北统一的障碍——日本要通过控制北京政府,霸占中国,首先需要中国恢复统一。这一时期,孙中山归国活动,不再对日本援助抱有太多期望,也无须继续掩饰对日本侵略的愤怒。

1917年5月,孙中山发表《中国存亡问题》一文,称“割台湾于日”“胶州已归日占”“日本占南满、东内蒙、山东、福建,均在(中国全国幅员)百分之五以上”等,言明日本的侵略行径。他还说,“日本强行占据胶、青,无异强盗行为!日本可谓强盗,吾国断不能与强盗交涉,更不能承认强盗有强夺吾国土地之权利”。1919年五四运动后,孙中山对日本的批评更是日趋激烈。

孙中山很清楚日本的野心。1921年,他对美国记者辛默表示:“日本之意,盖无(不)欲在中国扩充其势力,彼拟以施诸高丽人之手段,复施诸吾人,将中国改成日本之殖民地”,不过好在“日本此种政策,幸尤非日本臣民均所赞同,乃系彼军阀中之野心家主张而已”。1924年,孙中山在日本接受《日本年鉴》采访时说,“承认日本在‘满洲’持有领土的问题可暂时维持现状”,但强调“这并非应将日本列进与其他列强不同范畴之中”。满洲和香港、澳门一样,迟早要被中国收回的。

针对孙中山越来越多的“反日”言论,日本媒体竞相批评。《大阪每日新闻》就警告孙中山, 称他的言行有“急进主义与露骨的排外主义之危险”。孙、日关系至此可谓破裂。

合作成果:对中国革命利弊各半

从孙中山和日本数十年的交往中,我们很容易发现,不管是投资,还是打击,日本的依据都是国家利益——或者利用孙中山,以牵制清政府;或者压制孙中山,以讨好袁世凯。在他们的利用和被利用中,日本处于主动地位,孙中山更多时候只能被动地调整策略,以为革命争取有利条件。

对于孙、日关系,台湾学者陈在俊说的最为简洁,也最切合实际。他说:“孙中山如果没有日本这个邻邦的助力,他的推翻满清运动不可能发展起来;相反的,如果没有日本这个邻邦的阻力,他的革命建国大业,早就及身而成,不至于赍志而殁,遗恨无穷。”不错,日本政府对孙中山的直接援助固然很少,但毕竟默许了革命党在日本活动,加之日本民间对中国革命的支持,才使兴中会、同盟会在海外能打开局面,在内地能发动起义。同时,日本为迎合清政府或北洋政府,一次次驱逐孙中山,让中国革命事业备受打压。综合来说,日本对中国革命的功过,大致各占一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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