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扮下的寂寞:溥仪和婉容的后宫生活

装扮下的寂寞:溥仪和婉容的后宫生活

溥仪和婉容

  李春芳(春儿)是末代皇后婉容的御用裁缝。《末代皇后的裁缝》(周进著,作家出版社出版)通过他的视角对清末民初飘摇更迭的大历史进行了透视,对清宫和伪满的内廷生活,以及溥仪和婉容的个性命运作了丰满细致的描述。

  买缝纫机是溥仪当上执政以来作出的最果断的一个决定

  溥仪来到长春以后,除了春儿之外,又招募了两个手艺高超的御用裁缝,主要为家眷们做衣裳。而春儿则是婉容的专用裁缝。

  整个八月,春儿都在闷热的裁缝房里为婉容准备过生日穿的衣裳——一件品月缎绣玉兰飞蝶氅衣。这件衣裳肥大宽厚,袖短而宽。两开裾,裾高及腰。裾处沿边有如意云头纹。衣周围沿三道宽花边。这件绣花衣,颜色素雅,端庄大方,具有一种古典的韵味。这是春儿向婉容推荐的款式。春儿对婉容说:西太后当年就穿过这样的款式。他曾经在缎库里见过那件衣裳。这与婉容的心思不谋而合:她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大清王朝的皇后,穿着打扮,自然要保持皇家风范;最主要的是要体现出堂堂大清王朝的威严。她告诉春儿,把她过去那些衣裳,凡是沾点洋味的,都装进箱子里,锁好。婉容拿起一件巴黎纱裙装对春儿说:“你瞧瞧,我过去还穿过这样的衣裳,现在,一想起来我都脸红。丢人哪,真是丢人!”春儿对婉容审美趣味的改变,不好妄加评论。但他却隐隐地有了一种感觉,皇后变得越来越成熟了。春儿把全部心思都用在钻研裁缝手艺上了,他无法理解,皇帝和皇后的衣着,往往是和政治联系在一起的。婉容热衷于满族服饰,实际上是在表达她内心深处的一种情绪。

  八月底,婉容把春儿叫到缉熙楼,问他过生日的衣裳准备得怎么样了?春儿回答,这件衣裳工艺繁杂,至少还得半个月才能完成。婉容本想叫春儿再做一件朝褂,在册封寿辰等典礼上穿用。听春儿一说她有些犹豫。春儿一看这情形,心中明白,就说:“皇后要做什么尽管吩咐,我抓紧做就是了。”婉容说:“这件衣裳不是你抓点紧就能做好的,我要做的这件朝褂,对襟,无袖,片金镶衣边,石青缎衣表上绣五彩云金龙纹,前后身立龙各二条,下幅八宝立水。你一针一线地缝,再快,也得用上一年。我记得当年你曾提过,有个什么机器,缝起衣裳,快过人工百倍,咱们也买一台这样的机器吧。”

  春儿对婉容说:“是缝纫机,美国人造的。不过,要买机器,先要奏明皇上。”

  听说要买缝纫机,溥仪非常兴奋。他问:“不是早就嚷嚷买吗,怎么如今还没买成?”

  婉容对他解释:“当年是要买,可正赶上冯玉祥逼宫,就把这事搁下了。”

  溥仪一挥手:“那就赶快去买。”

  溥仪没有意识到,这是他当上执政以来作出的最果断的一个决定。作出这个决定以后,他的心中豁然开朗,他又体会到了至高无上的权威和发号施令的快感。

  在当天下午的国务会议上,各部总长们首先提出了薪俸的问题。日本人身为次长,但薪俸却比担任总长的中国人高40%,这引起总长们的不满。总务厅长驹井德三断然拒绝了总长们提高薪俸的要求,他厉声训斥那些总长们:“满洲是日本人流血牺牲,从俄国人手中夺来的,你们这些人,养尊处优,坐享其成,尚且不知足,实在令人气愤。从今以后,不准再提这个问题。这是军部的决定!”

  总长们没有达到目的,反而挨了一顿训斥,心中不服,但却无人敢再反驳。短暂的寂静之后,郑孝胥突然提起溥仪要买缝纫机的事。

  郑孝胥站起身,问溥仪:“听说皇上要买一台美国人造的缝纫机?”

  溥仪被刚才的争论搅得头昏脑胀,他觉得总长们的要求是合理的,不论中国人还是日本人,既然在“满洲国”任职,就应该是平等的。这时突然听到郑孝胥提起缝纫机的事,他心中明白,郑孝胥身为“总理”,为了保住官位,他必须维护日本人的利益。此时,他把人们的视线转移到缝纫机上,从表面上化解了这场危机。

  溥仪的目光透过眼镜片直视郑孝胥:“怎么,你对缝纫机也有过研究?”

  郑孝胥答道:“我泱泱中国,从古至今,制作服装,皆为手工,一针一线,缝连刺绣,讲究的是手工的工艺。大清先帝的龙袍朝服,都是手工制作的。那些工匠的手艺,巧夺天工,令人叹为观止。那些洋人的机器,都是些奇技淫巧,祖宗从未用过。皇上和皇后的服装,若用机器来制作,有悖于先朝留下的祖例,也是对皇上和皇后的不敬。”

  陈宝琛随声附和:“是呀,皇上!皇上的龙体,怎么能穿上用外国的机器做的衣裳呢?臣听说,洋人的机器,都是施了魔法的,污秽不堪,臣恐其玷污了皇上的圣体;再者,皇上乃一国之君,上应苍天,下对子民,为保江山社稷,皇上要祭祀宗庙,祈祷上苍,穿上不洁之服,人神共怒,将来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请皇上三思!”

  在争论薪俸问题中,熙洽是个始作俑者,是他首先向驹井德三发难的。驹井的激烈言辞,犹如一把利剑,直刺他的心窝。虽说话是对大伙儿说的,但是他却从中听出每句话都是冲他说的,因此心中非常郁闷。此时,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的机会。

  熙洽说:“买机器有什么用?是裁缝忙不过来吗?多找几个裁缝,有多少活儿干不完哪。我看是那个裁缝想投机取巧,就怂恿皇后买机器。日后,保不齐他还要给皇后出什么主意呢!一个裁缝,不安分守己,居然敢替皇上做主!置国家法度于何地?置皇上于何地?我看,这样的人不法办将贻害无穷。”

  驹井德三刚刚发完脾气,此时见大家把注意力都转向了缝纫机,他觉得十分可笑,同时也感到有些担心。靠这群迂腐的人能够管理好这个“国家”吗?不过,借此机会,缓和一下气氛,这也不失为一个良策。

  驹井德三对溥仪说:“阁下,在日本,人们十分推崇中国的服饰文化。日本的服装,深受中国唐代服装的影响。日本的工业发达,早已制造出缝制衣服的机器。但是,日本的上层人士还是偏爱手工缝制的衣服。它是高贵和尊严的象征,它代表了服装艺术的最高境界。因此,我建议阁下,不要再买缝纫机了。”

  驹井德三的话激怒了溥仪,他把手里的手套扔在桌子上,眼睛由于愤怒有些发红。他指着在座的人说:“你们,你们这些人,什么都不让我做主,条约你们说了算,工厂矿山你们说了算,粮食税收你们说了算,我家里的事你们也想说了算。这回,我非要做一回主!这缝纫机买定了,我偏要买!我不明白,一个缝纫机,不过是用来做衣裳的,值得你们这样害怕吗?”

  陈宝琛还要说什么,被溥仪制止了:“我意已决,你们不必再操心了!”

  婉容:“其实买这个机器,就是为了赌一口气。”

  中秋之后,婉容告诉春儿皇上已经决定购买缝纫机了。春儿先到第一百货公司,那里经营的基本都是日本货,而且他们根本不经营缝纫机。据经理介绍,三年前,他们曾经从日本进过一台缝纫机,但却一直无人问津,长春的普通市民,生活水平很低,尚不足以维持温饱,缝纫机对他们来说是十足的奢侈品。后来那台缝纫机被关东军军需处买走,用以缝制军衣棉被。

  布鲁在一次与春儿喝酒时,无意之中听到要买缝纫机的事,他经营衣料多年,对国际上时装发展以及各国制造的缝纫机了如指掌。布鲁问春儿,要买什么样的缝纫机?春儿还是在宫里时就听说过,皇上对英国货和美国货情有独钟,这是因为当年他深受洋师傅庄士敦提供的英美画报的影响。听到布鲁的问话,春儿脱口而出,当然要买美国胜家牌的。布鲁向春儿介绍,日本的缝纫机虽然便宜,但功能和性能都比不上美国的。春儿说,这些还在其次,主要是皇后婉容不喜欢日本货。说完,春儿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这话如果传到日本人的耳朵里就惹了大祸。他急忙掩饰说,其实皇后就是喜欢美国货。好在布鲁从不过问政治,他说,是呀!穿衣服当然要穿名牌,而名牌衣服也必须用名牌缝纫机来制作。胜家就是当之无愧的名牌。您是皇帝的御用裁缝,是中国服装界的第一人,当然要用胜家牌缝纫机。这是春儿第一次听到“名牌”这个概念。他一向认为,自己只不过是个裁缝,虽说是为皇上和皇后做衣裳,可整天面对的也是那些衣料,使的也是剪子针线,看不出与别的裁缝有什么不同。他觉得自己只是个伺候皇上和皇后的奴才。布鲁的解释,在春儿的心中激起不小的波澜。

  一个月之后,布鲁从美国胜家公司订购的缝纫机运进了执政府。溥仪和婉容闻讯也来到了裁缝房。看得出来,溥仪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大概又回想起自己第一次骑自行车、第一次打电话的情景。

  缝纫机安装好之后,布鲁先作了示范。溥仪兴致勃勃地坐在缝纫机前,双手把一块衣料摊平,双脚同时有节奏地蹬起来,衣料缓缓前行,随着嗒嗒的声音,轧出一条笔直的线。众人齐声喝彩。婉容也坐下来蹬了几下。随后她把衣料拿起来,仔细看着。

  婉容对溥仪说:“你看看,轧得多直呀!”

  溥仪笑呵呵地说:“机器做出来的东西,胜过人工。我不明白,为什么郑孝胥等人把它视为洪水猛兽?春儿呀,使了洋人的机器,自然能提高工效。不过我要提醒你,不能过度依赖机器,也不能把祖宗留下的手艺丢了。中国绘画讲究神韵,做衣裳同样讲究神韵,一件衣裳,有了神韵就有了灵气,神韵只能靠手工来传达,机器是造不出来的。”

  春儿毕恭毕敬站在溥仪面前,小心翼翼地说:“奴才铭记皇上的教诲。”

  婉容对春儿说:“其实买这个机器,就是为了赌一口气。我可不希望你什么都用它做,花边和绦子,一定要用手工。刺绣、纽襻儿和镶嵌,自不必说,算下来,这个机器,也就是跑大趟儿时能用用。”

  春儿说:“奴才记住了!”

  事实上,这架缝纫机,对春儿的作用并不大,但是,对溥仪和婉容来说,意义却非同一般:它是溥仪当上“满洲国执政”以来作出的最果断的决定,它的象征意义要比实际意义大得多。
 
  春儿根据婉容旨意改进的旗袍成为中式服装的经典款式

  有一天,婉容突发奇想,她告诉春儿,满族传统服装最典型的是女人穿的旗袍,但这旗袍有几个缺陷:首先是肥,其次是厚。穿上之后,显得过于臃肿,不能把女人婀娜的腰肢和女性的曲线显露出来。春儿早就有改进服装样式的想法,但是,皇宫里规矩森严,祖上留下来的样式是不能轻易改变的。如今有了皇后的旨意,春儿可以放心大胆地创新了。在下剪子裁剪衣料时,春儿的手腕不知不觉地抖了一下,剪出一条优美的曲线。这条曲线,曾经多少次萦绕在春儿的心头,不用拿尺子量,不用画线,剪子上似乎有某种神力,刷刷刷,鬼使神差般,一气呵成,剪出这条曲线,周转有度,舒缓流畅。此时的春儿,心里在想着一个问题:女人的魅力究竟在什么地方?根据他多年的经验,以一个裁缝的眼光去观察,胸和臀是女人最富于魅力的地方。把这两个地方用厚厚的袍子遮住,再漂亮、再优雅的女人看上去也是上下一般粗,没有一点女人味儿了。

  春儿在紫禁城里时,曾经看见过历朝历代的龙袍、朝服、吉服、衮服、常服。他认为,过去的裁缝把功夫都下在装饰上。比如刺绣,皇后的朝褂上绣五彩云金龙两条,两个绣工绣了半年之久。再比如康熙皇帝的一件雨服,是用鸟儿的羽毛捻成纱线织成羽纱做成的。据说,为了这件雨服,就捉了上万只的鸟。还有一件乾隆年制的皇后龙袍,听起来更是惊人。这件明黄色缂丝五彩云金龙八团龙袍,仅缂丝就要用一千余人工,可见工艺之繁杂。

  春儿把新做成的旗袍送到婉容的寝宫,婉容穿上以后,在屋里走了几步。裁剪得体的旗袍紧裹着少女般的身材,并使所有的线条凸显出流畅的韵律,更衬托出婉容端庄高雅的气质。因为有了这种雍容大度的皇家气派,春儿觉得这件新做的旗袍也显得高贵起来。春儿发现,婉容的步态有些拘谨。他仔细观察,终于找到了原因。过去的旗袍开气儿很短,因为下摆宽大,加之妇女均为缠足,步幅很小,并不影响走路。现在把旗袍做成贴身的,问题就明显了。

  春儿问婉容:“娘娘,您看是不是把气儿开得长一点呢?”

  婉容说:“不必。气儿开得长,就露出了腿,会给人一种轻浮的感觉。春儿呀,这件旗袍是我最喜欢的。女人靠穿戴打扮把女人的魅力焕发出来,就像厨子做菜要放一些佐料一样,没有佐料,菜本身的味道是提不出来的。我琢磨着,以后的人穿旗袍,不会穿这种短气儿的。那是以后的事了。你看,这衣裳一改,就有了灵气。你就在旗袍上多下下功夫吧!”

  春儿在当时并没有意识到,他的改进创新有多么重大的意义。他就是在无意之中,使旗袍这种款式成为中式服装的典型款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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