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实与背叛”:文学与翻译的悖论

对于“文学与翻译”这样一个近年屡被谈起,却难有新意的话题,美国诗人、诗歌翻译家罗伯特·哈斯打了个令人耳目一新的比方:若要无限贴近原著,翻译还需要“倾听”。

文学翻译:到了打破巴别塔的时候?

  对于“文学与翻译”这样一个近年屡被谈起,却难有新意的话题,美国诗人、诗歌翻译家罗伯特·哈斯打了个令人耳目一新的比方:若要无限贴近原著,翻译还需要“倾听”。

  在上海书展开幕当天科学会堂举行的“文学与翻译:在另一种语言中”主论坛上,罗伯特·哈斯表示,如果要翻译,首先就要听别人说,就像是个人之间的互动一样。“同时你也是很好的读者。比如说你朋友在跟你倾诉他的悲哀,你说,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你其实是不知道的。你可能了解90%对方的悲哀或者他的恋爱史,但是我们还是要听一听那10%是什么。90%你听到的可能都是无效的,但是没有听过那10%,你就很难明白。”很显然,以他的理解,在翻译的过程中,译者有时候需要“倾听”自己,也要去“倾听”那些自己不了解的东西。

  似乎是一种巧合。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英国作家V.S。奈保尔也表达了翻译中传达作者“声音”的重要性。他深知翻译对自己的阅读和写作意味着什么。“翻译是最最重要的,为什么呢?因为我们只有通过翻译才能知道其他语言的作家在想什么、在写什么。”而作为一名外国文学的读者,他也需要依靠翻译文字去想象原文的内涵、想法和魅力,同时作为一名作者,当译者掌握了他作品的节奏时,他会格外高兴。他的妻子娜迪拉·奈保尔欣然表示,奈保尔在看翻译作品时很注重韵律。“如果译者掌握了他作品的节奏,他就特别欣赏,特别开心,他会说这些译者就是他的声音,通过译者,他的声音被传达到了异国的读者耳边。”

  事实上,对“倾听”、“声音”的强调,隐含了文学翻译的理想诉求。诚如法语文学翻译家马振骋所说,文学作品跟音乐、跟图画不一样,如果说音乐与绘画是国际语言,文学作品则恰恰相反,它是一种民族语言。“它非常民族化,它要成为国际语言被国外的人了解,一定要通过翻译。”而在某种意义上,翻译要达到的理想境界,就是音乐与绘画等直观艺术所赋有的“国际性”。

  既然翻译是跨越语言鸿沟的唯一桥梁,这座桥梁分别落脚两处,更倾斜向哪一方,就是译者共同面临的问题。这就涉及到译者该持何种翻译标准了。马振骋表示,“信”是翻译的第一要义,译文必须首先忠实于原著,再谈文字“美丽”与否。“一定要放下姿态,因为翻译不是表现自己,而是表现作者。”

  作家叶兆言显然赞同翻译须尊重原文。他说,不同语言之间的文化差异,是翻译面临的一个绕不开的障碍,有时宁可加上注释,也要尽量保留原作的本来面貌。“比如同样形容安静,英文会说‘像一只猫走过’,而中文喜欢说‘一根针掉在地上’。但如果我们在英国文学的译文中看到‘一根针掉在地上似的安静’,就会觉得很突兀。”

  然而,以匈牙利作家艾斯特哈兹·彼得的理解,谈翻译的忠实与否,更像是一个伪命题。“在不同的语言里,书籍就获得了不同的面目。每一种译文的文本都是原作的一个侧面,我觉得不忠实于原文也完全可以接受。”他从后现代文学理论的角度出发指出,一部作品的“真实面目”不可窥见,因此翻译也没有“忠实”与否可言。“既然如此,那翻译者就必须首先为读者考虑。”他还提醒读者注意,在翻译中虽然会丢失很多东西,但同时又能收获很多东西。

  或因如此,法国翻译家帕斯卡尔·德尔佩什对翻译中“失去一些东西”感到坦然和释然。在她看来,译者当然希望百分之百地传达作者的原意,但这并不可能,遗漏在所难免。在翻译这个语言和文化的共同“转码”过程中,用更接近读者习惯的方式去表达原著的意图,传递出文化的差异,是翻译者应尽的责任。他也不赞成叶兆言所说的注释。“我只做过一次注释,以后再也没有那样做。”她认为,不加注释的方式难免会丢失原作的一些层次、一些细节,这不可避免。“但是与打断读者流畅的阅读相比,并不那么重要。”

  无可否认,翻译之于文学传播及作家获得国际影响力的重要性,使得有些作家下意识地为了翻译的便捷性而改变自己的写作风格。但悖谬的是,最为优秀的文学作品,往往都内在地包含了对翻译的“抗拒”。法语文学翻译家周克希结合自己翻译《追寻逝去的时光》的经验表示,翻译过程中,他感到这部充满诗意的小说有一种内在的抗译性。“说得更直白一点,就是翻译这样的作品我觉得折扣会打得更多一些,越是有诗意,越是接近诗的段落,这种失落就会越多。”

  这就意味着,作家写作需要在追求可译性与坚持原创性之间做一个两难的选择。对于艾斯特哈兹·彼得来说,这并非一个难题。他说:“很多作家在写书的过程中刻意避免文字游戏,偏向写易于翻译的文字,这在我眼里,是一个作家对自己本职工作最大的背叛,我鄙视这种行为。在我写作的时候,我常常会为写出了无法翻译的句子和篇章而感到高兴。”事实上,他有为此感到高兴的理由。他的作品不容易翻译,却被翻译成了20多种文字。

  诸如“翻译的忠实与背叛”之类的话题,终究不会有唯一的答案,也因此将继续谈论下去。而类似的话题,之所以被反复谈论,正是因为如罗伯特·哈斯所说,翻译在忠实与创造之间存在一种张力,“好的翻译是对语言的刷新,对陈词滥调的刷新”。如果说,一个伟大的文学时代,同时也是一个伟大的翻译时代,那么现在或许已经“到了打破巴别塔的时候”。“翻译家的任务是重构一门语言,让人类能够分享彼此的经验,伟大的文学时代就会露出曙光。”他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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