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福冈欲将“定远”馆申遗

1895年2月9日下午3时15分,从山东威海刘公岛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北洋海军旗舰定远舰引弹自爆。而在这扇铁门内的“定远”馆中,至今还处处可见那艘铁甲巨舰的遗物。

定远馆
“定远”馆

  “咚……”当记者轻轻敲响眼前这扇残破不堪的铁门时,伴随着颤抖的余音,数片铁屑悠然滑落。

  它并非寻常人家的门扉,而是120年前甲午战争中,北洋海军的旗舰“定远”上的舰壳。

  1895年2月9日下午3时15分,从山东威海刘公岛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北洋海军旗舰定远舰引弹自爆。而在这扇铁门内的“定远”馆中,至今还处处可见那艘铁甲巨舰的遗物。

  2014年6月,《法制晚报》“甲午遗证”报道组前往日本福冈太宰府,寻访这处几乎被人忘却的战争遗迹,触摸流浪百余年的灵魂。

  “我们正在装修‘定远’馆,希望它还能继续使用100年,未来还会考虑将其申请为历史文化遗产。”“定远”馆如今的拥有方如是说。

  寻访遗证

  弹孔狰狞 定远铁壁海战伤疤被撬开

  太宰府的天满宫和九州国立博物馆,是一条著名的观光路线,从福冈博多站乘火车向北,约1小时后抵达目的地。

  “定远”馆距离太宰府车站并不远。下车穿过一条近百米长的小街,沿天满宫前的岔路口再走几十米就能寻到。

  与之前的辉煌相比,如今的“定远”馆已经是满目疮痍。两扇由定远舰船壳板做成的大门被固定在院墙上,如今已经锈成铁红色。伸手轻轻一摸,指腹便染上了一层铁锈。

  根据目测,这两扇大门高度超过2米,宽1米左右。两扇铁门上6个弹洞清晰可见,一处因为炮弹没有穿透而使铁皮向外突出的痕迹非常明显,斑斑锈迹见证着它所经历的近120年的风吹日晒。

  “明治二八年二月(即1895年2月),甲午战争威海卫海战中,联合舰队大破清军并击沉清国北洋舰队旗舰定远,并于翌年捞起该舰,用舰材建筑了‘定远’馆。铁门门扉上的大小孔洞都是当时被炮弹命中后的痕迹。”门旁一块带有天满宫梅花标记的解说牌简单直白地向过往的行人诉说着“定远”馆的故事。

  1894年9月17日,甲午黄海海战拉开帷幕,定远舰作为北洋海军旗舰,中弹159发,上层建筑严重受损,几次燃起大火,却仍屹立不倒。

  记者发现,除了多处大小不一的弹洞外,这两扇大门上还布满了各种铆钉眼,密密麻麻地不下百个。中国海军史研究会会长陈悦告诉记者,这两块钢板上的弹洞周围都可以看到有一圈铆钉孔,实际是定远舰黄海海战后在旅顺修理期间修补过的痕迹,当时用铁板铆接补在弹孔上,而到了“定远”馆之后,显然是所有者想要显示当年日军的战功,而将定远舰铁板上的这些伤疤全部撬开了。

  多处腐朽

  

  三面墙被拆只剩“空架子”

  除了记者一行人外,再没有他人在这座破败不堪的“定远”馆前驻足。

  进了庭院,大门正前方六七米处,就是“定远”馆所在地。整座“定远”馆离地而建,下面由近半米高的木桩做支撑,整体约有60平方米。

  但眼前的这座日式别墅,与记者在资料图片中所见的“定远”馆相比,已经是面目全非。

  原来,“定远”馆正经历“装修”。

  如今的“定远”馆前、后、右三面的墙面都已经被拆卸,左边的墙面因为是由几个小隔间构成,看起来并未腐朽不堪,所以还保留着。

  现在,它就由这面墙和其他三面的几根碗口粗的木桩支撑着顶上的横梁和房顶。四周均由偏深蓝色的塑料布包裹着,地板也已经全部被拆卸,看起来完全就是只剩一面墙和几根柱子支撑起的“空架子”。和周围的外墙贴着瓷砖、窗户装着推拉玻璃、左右树木环立的日本传统样式别墅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来龙去脉

  

  战败船亡 中国军舰被公开拍卖

  4名建筑工人在“定远”馆前忙活着,旁边堆着不少木块、沙石等建筑材料。一名建筑工人告诉记者,受天满宫委托,他们从6月中旬开始在这里施工修缮“定远”馆,大约将在今年10月份结束。

  “天满宫特意来人告诉过我们,这里哪些东西是‘定远’舰上的,需要我们在修缮过程中注意保护。”这名建筑工人告诉记者,他们先是拆除掉已经腐朽的不能再使用的部分,再替换上新的材料,但是所有只要还能使用的定远舰材料都不能拆除。

  天满宫神社企划广报部员工越智洋告诉记者:“‘定远’馆现在属于神社所有,神社拥有它的所有权和处理权。”

  与“定远”馆毗邻的天满宫,供奉着菅原道真公,其在日本被誉为“学问之神”与“书法之神”,每年有700万人来此参拜祈福,游客们在小木板上写下他们期望达成的愿望。

  这显然与定远舰并不搭界。那么,定远舰材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时间拉回到1895年2月4日深夜,在威海卫驻防的定远舰遭日军10艘鱼雷艇轮番进攻,避开20余枚鱼雷后,不幸被日本“第九号”鱼雷艇发射的鱼雷击中左舷,几乎在同时间,“定远”也发炮击毁了“第九号”鱼雷艇。北洋海军提督丁汝昌下令砍断锚链意图冲出威海湾,向烟台方向突围,但因入水过多而被迫搁浅在刘公岛东部,试图充当浮炮台。

  随着战局恶化,战争的天平越来越向日军倾斜,为防定远舰落入日军之手,2月9日午后,定远舰管带刘步蟾下令用棉火药点燃弹药舱,随着“砰”的一声炮响,定远舰壮烈“自爆”。刘步蟾、丁汝昌先后自杀殉国。

  此后,北洋海军在困境中坚持作战到14日,《威海卫降约》签署,刘公岛保卫战落下帷幕。日本军队在威海和刘公岛驻扎。17日,日军占领刘公岛,残存在港湾中的北洋海军军舰大半被编入日军,沉没海中的中国军舰则被作为“战利品”在日本公开拍卖打捞权。

  反华知事 要建战争胜利纪念馆

  “日本香川县知事、舰船爱好者小野隆助以两万日元(相当于今天的两千万日元)的价格买下了搁浅在刘公岛东部海滩上的‘定远’号。”陈悦说。

  根据日本防卫省防卫史料馆的资料记载,获得打捞许可后,小野隆助雇工人花了两年多时间,拆解了许多定远舰材。其中涉及火炮、炮弹等的军火均收归日本军方所有,其他舰材大部作为废铁出售,另有一些则被小野隆助运回老家日本福冈太宰府建成了“定远”馆。

  天满宫为记者提供的一份手抄履历显示,小野隆助出生于太宰府。天满宫神社高级神职人员味酒安则告诉记者,大约从1100年前开始,小野隆助的先辈就在天满宫神社任职。而1873年,小野隆助也短暂担任过负责祭祀的神官“祢宜”。味酒安则推测,这或许是小野隆助选择将“定远”馆建在太宰府,后来又将“定远”馆捐给天满宫的原因。

  而小野隆助出于什么目的修建“定远”馆,味酒安则却语焉不详。

  不过,陈悦告诉记者,事实上除了香川县知事以及舰船爱好者身份外,小野隆助私下里还是日本当时一个极度反华的秘密组织——玄洋社的成员。“其拆解定远残骸,又建立‘定远’馆,或许就是想纪念甲午战争的胜利。除了‘定远’馆之外,实际上小野隆助还曾将一部分‘定远’舰的遗物赠送给一些寺庙、神社用于战争展览。”陈悦说。

  百年沉沦

  

  日本文献 将“定远”馆定义为“战利品”

  由于年代久远,如今,关于“定远”馆的日文记载已经凤毛麟角。天满宫文化研究所工作人员清水蓉子向记者推荐了《太宰府天满宫的“定远”馆》一书。书中的一句话引人注意——“‘定远’馆为何物?在国防重镇太宰府,作为日清战争的“战利品”遗留着清朝北洋舰队的旗舰定远的残骸。”

  近120年间,“定远舰”远渡重洋,经历了怎样的风雨洗礼?

  味酒安则说,神社接管“定远”馆后,将“定远”馆用作了神社接待贵宾的VIP室。但是由于VIP贵宾并不是经常来,“定远”馆并没有派上太大用场。“如果经常没人打理的话,建筑会很快老化,于是天满宫将‘定远’馆改成了神社职工的宿舍,使用了将近20年。后因为神社为职工修建了新的宿舍,‘定远’馆又空出来了。”味酒安则说。

  后来,一名日本玩具商加来找到了天满宫,希望将“定远”馆租来做成一个日本传统玩具博物馆。但他随后却没有像之前所说的那样建造玩具博物馆,而是在别墅前的院子里摆摊卖起了玩具,这让“定远”馆前人来人往显得十分杂乱。“定远”馆也成了加来堆放玩具的仓库。

  曾在2010年探访过“定远”馆的陈悦目睹了当时“定远”馆的情景:“并不很大的几间房间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玩具,从铁皮机器人到蜡笔小新再到芭比娃娃,琳琅满目。而抬头望去,这间玩具仓库的房梁竟是定远舰的桅杆。如此不相干的物品,被共处一室,总觉得有世事弄人的感觉。”他说。

  考虑到太宰府已经有一个九州博物馆,而且租户在“定远”馆前做生意影响不好,天满宫于2011年收回了“定远”馆,并闲置至今。2014年6月,天满宫开始维护年久失修的“定远”馆。

  拥有方说

  

  意义特殊 但并未将其视为“战利品”

  陈悦介绍说,这座别墅很特殊,曾有日本军方人物到此访问过,包括日本海军大将岛田繁太郎等。而在味酒安则的记忆中,还有不少自卫队防卫大学的教官来参观过。

  “因为‘定远’馆的部分建材是来自甲午战争时期北洋水师的军舰,有着特殊的历史意义,所以神社把‘定远’馆用作了接待贵宾的VIP室。”味酒安则说,修缮后的“定远”馆神社将做何用,目前神社还未做出最后决定,可能会继续用作接待贵宾的VIP室,也可能改作茶道室或者香道室。

  “神社正在考虑未来以甲午战争时期历史遗产的名义将‘定远’馆申请为当地的文化遗产。”味酒安则说,现在进行修缮,也是希望尽量将“定远”馆恢复原貌,使其具有可以再坚持使用100年甚至200年的坚固程度。

  用北洋水师旗舰舰材来申遗是否考虑过中国人的感受?味酒安则称:“我们不会以北洋水师定远舰材的名义申请,而是以‘定远’馆这栋建筑本身进行申请。这栋别墅是用甲午战争时期历史遗产为材料和日本建筑融合而建成的,是申请的理由之一。”他还特意强调,虽然当时这些材料是被当作“战利品”带回日本的,但是现在他们并没有这种感觉。

  既然已经没有了“特殊的意味”,是否会从中日友好角度考虑将其送还给中国或者定远舰将士的后人?味酒安则立刻回答说:“不行,‘定远’舰材都被当作了建筑材料,现在没有可以拆卸下来的,如果拆下来房子就该垮了。”

  采访插曲

  

  前来拜庙 中国游客不知“定远”馆

  在天满宫旁边的一家售卖祈福物品的商店里,一名年轻的店员说,天满宫大多数职员都知道“定远”馆,只有今年新入职的员工可能不知道。

  采访中,记者了解到,虽然天满宫神社并没有太多关于“定远”馆的记载,但是其职员会一代一代地口头传递“定远”馆的故事,并介绍给来访的客人。但这样的口口相传,却让“定远”馆的历史在他们口中渐渐变得模糊不清,包括味酒安则在内的职员,都只能讲出“片段”般的故事。

  随着中午的临近,早上本来很清静的天满宫景区渐渐热闹起来。除了散客外,穿着校服的学生团、讲着外国语言的海外游客接踵而至。

  一个从中国过来的旅游团今天正好跟着导游沿着天神路向左转往天满宫走去。一位姓钟的游客告诉记者:“我们是专门来看日本的孔子庙(天满宫)的。”

  记者指向路边的“定远”馆问,是否有去看看北洋海军定远舰的计划。多位游客探头望了望,随后摇头说“不知道”“没听说过”“没安排去那里”,之后便小跑着向前追赶已经走到前面去的导游了。

  施工人员介绍定远

  整个“定远”馆看上去面积并不大,从现场工人口中记者了解到,大约有60平方米。除了左侧是几个放置物品的小隔间外,整个别墅分为前后两个和室,后面和室面积的大小约为前者的二分之一。

  他们并不知道历史和来历,但是听到记者提起“定远”馆,这位工作人员开始热情地给记者指出别现在墅里哪些材料是来自定远舰。

  他首先带领记者绕到别墅的左边,指着横在左边几根木桩上的一根圆柱说“这个是定远舰上的东西”。随后绕到后方向记者指出了同样一根圆柱说,这是定远舰的桅杆——两根桅杆顶端用于悬挂旗帜的铁质扣轮在左后方交叉成一个十字形,经历了近120年的风雨洗礼后,锈迹斑斑。

  接着是左面和后面的下方,几根一头圆柱状,一头扁平状的横栏,这是定远舰上的船桨。当时共捞来四支船桨,并将它们作为房屋底座部分的横栏,其中一支在几年前断掉了,现在别墅中还剩下三支。用手轻轻一碰桨柄,就能掉下一层夹扎着泥沙的木屑来。

  在未被拆掉的右面墙体的最后面,是一扇白色的门,“这是当时定远舰是的水密门。”陈悦告诉记者。再从后方沿着左边往前走回别墅的前面,在前面靠右的一个玄关的门上方,有一个长方形的条纹状铜质物体,它是定远舰上的排水盖板。再站到别墅的正门前,这位工作人员指着顶上3块长方形状的房梁告诉记者,“那也是来自定远舰上的装饰物”。

  雕花护栏送维护

  除了这些眼前可以看到的定远舰遗迹,这位施工人员还告诉记者,在正门的一侧的护栏形木雕也是来自定远舰,只是因为腐坏程度太严重,已经被公司送去专门修复了,修复后将会重新安装回原来的位置。而几年前,初次探访“定远”馆的陈悦就已经注意到这个护栏底部被虫腐蚀了。

  陈悦向记者介绍,护栏的框架是景点的欧式圆雕工艺,里面装饰着两件对称的雕花件,带有明显的西式风格。这件护栏究竟是定远舰上哪个部位的构件?通过拍照、测绘等工作,以及反复打量。他终于辨识出护栏上的两块对称的雕花件的内容,原来竟是西式的海豚。

  陈悦说,西方艺术品上的海豚,并不是真实世界里海豚的模样,而是一种尖牙交错、面目狰狞、身体上还有鳞甲的凶猛海兽,造型源自于古希腊神话中的描写。19世纪以来,这样的造型主要被用在和海军有关的装饰设计上,护栏上这种与众不同的造型与日式风格的“定远”馆建筑整体格格不入,肯定是外来的物品,可以判断属于定远舰无疑。

  “但是当年的军舰上什么地方用得上栏杆呢?众所周知,军舰舷外的栏杆都是金属构件,军舰内部则不会有使用栏杆的需要,最终栏杆内两片木雕的整体造型提醒了我。海豚和卷草共同组成了一个弯曲带有弧度的构件形状,细想之下,猛的看出原来是椅子的扶手,再细看,木雕上还带有和椅面、椅背衔接的凹槽痕迹,原来是将取自定远舰的一把椅子拆散做成了栏杆。”

  从细致的雕刻装饰分析,这把椅子绝不会是普通军官住舱的物品,极有可能取自舰长室之类的高级军官生活区。或许,定远舰舰长刘步蟾就曾在这把座椅上安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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