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封信解密江南第一才子为何曾身陷囹圄 为何一度要自杀
我曾想做一个调查,问70后的朋友们,尤其是那些工二代,农二代,师二代的朋友们,你们在跨过30岁这道门槛,生命进入第一万个日子的时候,你们在欢喜些什么?在痛惜些什么?索求些什么?舍弃些什么?
30岁,学校留给你的东西越来越远离,社会留给你的经验似乎还不太够用,你是一位彷徨歧路的将军,朝中无人,四面狼烟,率着一支准备与命运血战的孤军,还不能完全确定哪里才是你胜利的战场,然而,你必须得做决定了,要么化龙而去九天,要么继续做一条无欲无求的小鲤鱼,然而,江湖风大浪大,做小鲤鱼比做龙还难,纠结啊。
街边大排档子弟出身的唐伯虎,江南第一才子,当他在30岁前后时,他是怎样的心理?且看他写的一封信……
当初:光辉岁月 曾经是那么唾手可得
我案头摆着一封信,写于512年前,写信人是唐寅,即唐伯虎,收信人是文徵明,写信人和寄信人加起来,占了大明弘治年间江南才气的一半,江南另外一半的才气由祝允明和徐祯卿霸着,即所谓“江南四才子”。
一千二百多字读下来,读的不只是才气,读的是一个跨入30岁门槛不久的男子,与一种命运决绝的痛苦,心酸,一个自小生在明媚江南,“笑舞狂歌”、“花中行乐”的风流才子在信里头却是这么一种形象:脖子上、手上、足上都带着枷锁,被一帮虎狼似的明朝执法人员踢来打去,以头撞大地,满脸铁窗泪,“身贯三木,卒吏如虎,举头抢地,��泗横集。”我们不得不相信明朝司法的力量,任你何等玉树临风般的才子,枷锁一带,惊堂木一拍,棍子一夹,全部打回原形。
唐伯虎信里头透露的遭遇发生在写信的前一年:弘治十二年,公元1499年。那一年,唐伯虎30岁,他是一位秀才和举人考试连续第一的江南才子;那一年,天下会考,在北京。
30岁了,是一个继续做小鲤鱼,还是化龙腾跃而去的关键阶段。唐伯虎的才气当然不会答应自己做小鲤鱼,天下人也不会答应。
首先,唐伯虎的爸爸准备好了。别以为阿虎出身书香门第,巨贾大富,他在信中交代自小的生活环境:“居身屠酤,鼓刀涤血。”从小住在屠宰行和大排档,每日里看杀鸡剖鱼污血横流的营生,唐爸爸和唐妈妈就在吴县阊门内开大排档。唐爸爸不想让阿虎跟他一样当小市民,于是重金请名师教阿虎,专门进行明朝的高考和公务员考试培训;唐爸爸还有素质教育意识,他请经常来自己大排档来吃烧烤喝啤酒的美术教授周臣,给阿虎当美术教师。唐爸爸也不忘培养阿虎的劳动观念,12岁的时候,阿虎还得给大排档跑堂,帮着干递盘子、开啤酒、烤鸡腿之类的活。
带着盛誉考进士
唐伯虎也做好了准备。13岁那年“闭门读书,与世若隔”,在寺庙的钟声中伴着寒灯苦读,闭户两年,立竿见影,到16岁去苏州府参考,考中当地秀才第一名,这个成绩惊动四海,不要小看秀才,范进老师考到五十多岁才考上;再过13年,唐伯虎29岁,赴南京考试,又是举人中的第一名:解元。烧鹅店里飞出金凤凰,阿虎在应试教育这一关是没得说了。
天下人也做好了准备。在阿虎中秀才第一名之后,当时的苏州刺史曹凤就说:“这不是条小鱼,尾巴上点火,就要升到天上变龙去了。”地方省厅级干部看重,中央来的领导也看重,阿虎参加举人考试,南京方面主考官梁储是太子嫡系,看了阿虎的文章,一句话定调:“这不就是现成的解元吗?”于是,唐伯虎是解元了。好运似乎还没截止在中央下派干部那里,梁储回到北京,找到了当时的中央部委级高官,天子的辅导老师——程敏政,激动地说了自己在南京主考的感受:“有个叫唐伯虎的,是江南考区的尖子生,程老师,拜托您多关照。”锦上添花的是,程敏政刚接手主持全国会试的工作,偏偏他老人家又凑上这么一句话:“我也听说过,唐伯虎同学是江南考区的优异生呢。”梁储马上草拟三道命题作文,交给唐伯虎去做,阿虎飞速地做了,上交到北京,领导看了,很满意。
从中央到地方,一顶桂冠已经为唐伯虎定制好,只要通过一道法定的考试,就要带到阿虎的头上了,而唐伯虎同学最不怕的就是考试了。唐伯虎在这封信里对当时的盛况有交代:“岐舌而赞,并口而称。”大家恨不得一个舌头变成两个舌头来赞美他。
30岁这一年,唐伯虎来到北京参加考试,那一年的考题特别的古怪,考得天下英雄束手,却有两份考卷异常的优秀,主考官程敏政拿起这两份试卷,在不知道考生姓名的情况下说:“这两份肯定是唐寅和徐经的。”徐经是谁?是唐伯虎的好友。
唐伯虎,面对未来的光辉岁月,你准备好了吗?天下很多人都准备好了,尤其是妒忌你的人。
惊变:陷入一场考场弊案 涉足政治的深水
就在那一年,在北京各大街和胡同里,在大明王朝的山山水水和大街小巷,传着一条这样的信息:今年的新科状元已经内定,就是吴县烧烤店老板的儿子唐伯虎。群众的眼睛不仅是雪亮的,也是血红的,唐伯虎的信里头这样形容读书人的情绪:“握拳张胆,若赴仇敌,知与不知,毕指而唾。”大家都捏起拳头要打他,好似面对着杀父仇人一般,认不认识唐同学的,都对他竖起中指吐口水。
有个叫傅瀚的高官听到后,泄题事件性质起了变化,成了一起政治事件。因为傅瀚瞄着程敏政这个位置很久了,等岔子等很久了,感谢唐伯虎同学,给了他一个打击政敌的突破口,于是傅瀚指使一个叫华昶的小官向弘治帝打报告,弹劾皇帝的老师泄露试题,报告里将泄题情节描叙得十分恶劣:三场考试还未入场,题目就已满大街都有了。考生唐伯虎和徐经昏了头,拿着试题到处炫耀,简直给我大明盛世脸上抹黑,“此岂科目所宜有,盛世所宜容?”
江南第一才子唐伯虎居然要靠着泄露试题来博取功名? 开什么玩笑,哪里掉链子了?
金銮殿里的弘治帝也不明白,万岁爷倒不怎么看重江南才子的名节,他看重的是自己老师的清白,于是将告密信下达礼部处理,礼部报告很快出来了:华昶的告密未必空穴来风,建议查卷。当然,程老师是要避嫌的了。主持查卷的是当时大师级别的人物:李东阳,也是个文艺青年,当时茶陵诗社俱乐部的老大。当然,这次查卷和他诗人的身份无关,他主持的工作小组经过反复查阅,最后得出结果:程敏政审阅过的考生中没有唐伯虎和徐经。
弘治帝迁怒唐伯虎
老师的清白得到证明了,弘治帝松了口气,然后对告密的人和涉嫌人勃然大怒,居然出动了国家安全机器——锦衣卫。就在当年三月,唐伯虎蹲班房了,告密者华昶也下班房了。唐伯虎的信这么交代:“天子震赫,召捕诏狱。”
唐考生,徐考生,居然玷污国师清白,打;华昶,一个处级干部,居然诬告国师,也要打。真不敢想象,锦衣卫里的弟兄们,一个个甄子丹、李连杰那样的身手,两腿下去,能将桌子踢断(具体效果,请参看最近关于李连杰两脚踢坍桌子的视频),那拳脚皮鞭落在文质彬彬的唐伯虎身上,会是怎样的结果。
华昶毕竟是官场老手,知道一旦交代就会将牢底坐穿,他扛住了,没有交代幕后的主使——傅瀚,也没交代真正的告密人。在明朝当官,还真得皮糙肉厚呀。唐伯虎毕竟有烧烤店的功夫,扛住了,当才子也得皮糙肉厚啊。徐经,这个千金之子,皮娇肉嫩,却经不住打,招了。招的什么?招的是他确实向程敏政打听过试题,程老师还给过他一份模拟题。
这回,轮到弘治帝头大了,本想证明老师的清白,顺便揪出告黑状的,结果把老师也逮进去了。程敏政进去了,一番审问,还是没有泄题的证据,于是放出来,气死了。别以为没有罪证就说明你是清白的,有些事情,只要你一卷入,就宣判你清白的死刑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总裁卡恩涉嫌强奸,后来证实是子虚乌有,然而,他却也混到了尽头。“涉嫌”是一桶脏水,挨着它就洗不清了。
幕后的黑手,那个叫傅瀚的,终于坐上了程老师的位置。
全身充满艺术灵气的唐伯虎,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涉及这么深的一潭水,事关国师的荣誉,事关朝廷位置的变换,事关天下人对科举的信心。他只是参加一场考试而已,却没想到考试这么复杂,这么艰险,他根本没有相关的知识储备。
唐伯虎考生,到底哪个环节出错了?
探源:
交富贵损友 一生清白全透支
要把镜头往回放,回到唐伯虎进北京的前夕和进北京的当初。当时,唐才子是坐船北上的,同船有个叫徐经的考生,这人不怎么有名,他的后人倒挺有名——徐霞客。不怎么有名的徐经考生想傍一下大名鼎鼎的江南才子唐伯虎,因为增些名气可为考试加分;不怎么有钱的唐伯虎是不是也想傍一傍有钱的徐同学呢?不得而知,徐同学是江阴望族,钱多,书多,人也不傻,考了个举人第41名。于是,有名的唐伯虎和有钱的徐经,相得益彰地在游轮上吃着火锅唱着歌,一路到北京。
有才的人和有钱的人混在一起,想不嚣张都不行。徐大公子手下有一帮大明王朝的一线艺员歌手,每日每夜从这个夜总会混到那家夜总会,邀请京城里的达官贵人来聚会,见面就介绍:“这就是未来的新科状元唐伯虎同学。我徐经呢,是新科状元的挚友。”唐伯虎同学大概也默认了。当时的京城干部梁储也放出这样的风声来,大力营造气氛。
风光来得太早,往往是暴风雨的前奏。唐伯虎的信里这样总结:“侧目在旁,而仆(我)不知。”有钱又有野心的人,必定要生事。据不太可靠的材料,徐经曾经找到程敏政的随从,重金买题,而且买到手了;还有一个材料,说是徐经曾找到程敏政,说是请教如何应试。厚道的程敏政出了几道模拟题,徐经如获至宝拿回来,又让唐伯虎做。这个算不算泄题呢?就看你有没有捅出去,一旦公众化就难说了。
不幸的是,这事捅出去了。捅出去的人,就是唐伯虎。唐伯虎做完模拟试题,兴奋得不行,转而告诉另一个考生:都穆。阿虎的意思大概是说:今年的试题可能是朝着这个方向走。跟高考猜题差不多。是猜题还是泄题,就看利益的角逐了。
都穆考生去一个姓马的官员家蹭饭吃,忽然部里来人,都穆回避,人回避了,耳朵没回避,听到部里头的人这么句话:“考生唐伯虎此次又是第一(唐寅又举第一矣)。”一个考生最不喜欢听到说另一个考生考得好,羡慕妒忌恨的都穆告密了………
接下来的事,朝着有利都穆的方向发展,当年录取在前面的考生全部考试成绩作废,名次往后推移,本来落榜的都穆入选。华昶被打得死去活来都没招出来的告密人,就是都穆。然而,有着雪亮眼睛的群众,总能找到蛛丝马迹,这位仁兄从此没法混了,一直被人唾弃到死,居然找不到一个愿意替他写碑文的。良心发现的都穆曾想和唐伯虎和好,有一回他委托人安排唐伯虎一个饭局,然后都穆在饭局上突然出现,正想道歉,唐伯虎“神色俱变”,从楼上一跃而下,闪回家,破口大骂:贱骨头,还想逼我原谅他?
剧变的那一年,唐伯虎虚岁30,是做鲤鱼,还是成龙?没什么悬疑了,朝廷已经把他这条龙打回成小鲤鱼:永远开除考试资格,降格为事业编制,前往浙江工作。徐经亦如此。
这件发生在而立之年的惊变事件,成了唐伯虎人生和人生理想的一个分水岭。他的人生如何?“愧色满面,夫妻反目”,第二任妻子和他离婚,秋香呢?大家不要迷恋秋香,秋香不是唐伯虎女朋友,是唐伯虎同学的女朋友。他连死的心都有了,但想到弟弟“弱不任门户”,还是屈辱地活下来了。人生理想呢?他坚定了要死心塌地做一个文艺青年的决心,他要把自己对文化、对艺术的感悟,整理记录下来,传给对这些有兴趣的人,藏到深山里,“传之好事,记之高山”。
就在那一年,唐伯虎决定做一个艺术家的唐伯虎,而不是一个政治家的唐伯虎。他的决定也许对了,因为凭他的那张大嘴巴,真的很难在官场混。
第二年,唐伯虎给挚友文徵明留下一封信,拒绝去浙江做那份屈辱的工作,走了,没有秋香陪伴,只有人世的沧桑,只有对艺术的执著,陪他走,走入庐山,走入洞庭湖,从16世纪的艺术长廊走来,走了500年了,越走越光明,越走路越宽,似乎还走不完。
结语:唐伯虎考场的悲剧在于,他的落榜既不能归结于他的才华不够,也不能归结于考试制度不合理,他是冤枉的,可他的冤枉又不能靠司法还他以公道。人生是不是本来就有一些无法去抗争的“局”?这些“局”算不上陷阱和陷害,却能制造你人生的悲剧。
我们没有资格去责怪唐伯虎的轻狂,试想吧,你是一个才子,一帮商贾界的巨头用钱砸你,一帮政治界文化界的大佬用荣誉捧你,一帮莺歌燕语的美眉歌星用绯闻黏你,作为一个正常的文艺青年,除了轻狂,你还能选择什么?是不是如唐伯虎所言:“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轻狂,也许就是一种看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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