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总理熊希龄参与“盗卖热河行宫古物”？

　　在北京市档案局解密的档案中，有一组编号j181-19-56707 56708 56709 56710的史料档案，记载了民国初年“盗卖热河行宫古物案”的处理经过和当时内务部�p京师地方检察厅�p京师警察厅�p热河都统衙门等官署之间的文件往还。

　　在这组公文旧档中，有一件是当时内务部发给京师警察厅的“第六九二号训令”，训令中写道：“五月二十日准政事堂函开，奉大总统发下内务部查盗卖热河行宫物件情形仅拟办法一案，奉批：准如所拟办理。此批。等因到部，合亟抄录原呈。令行该厅遵照办理……”从中可以看出，“盗卖热河行宫古物案”惊动了当时的国家元首——大总统袁世凯；在另几件档案中又出现了国务总理熊希龄的名字，并直言“缘熊希龄去年在热河都统任内，清理热河行宫古物，因守兵员役乘机舞弊，失物甚多”。

　　一个被大总统批示办理的案件，涉案者又是当时的国务总理，这使得此案颇为吊诡又极具噱头，后来因为新闻舆论的介入，卷入此案的熊希龄被迫辞去了国务总理的职务。那么，案件的内幕真相是什么？涉案文物的下落如何？

　　一、古物现市 热河都统公开出售？

　　1913年夏，北京琉璃厂的延清堂等古玩店里出现许多清廷的古物，这些古物包括各式瓷器、玉器、漆器、红木家具、金丝地毯等，件件真古精绝，成为中外买家眼中的抢手货。知情者声称，这些文物都是从热河行宫里出来的，是真正的皇室“库货”。那么，热河行宫里的东西又是怎么流入坊间的呢？知情者透露，是原热河都统为了筹集修缮衙门的资金公开出售的。古玩商们言之凿凿，说原热河都统熊希龄的差役刘鼎卿，还有管账的杨氏、幕府狄氏，在京津两地公开出售热河行宫古物。刘鼎卿声言“热河清王室宝器，一半归清室，一半归民国，现在归彼出卖”，“此项卖价是为在热河开办石油矿之用”①等等。还有传言称，熊希龄回京就任国务总理时，从热河“带回货物八十箱，卖价三十万两”。②

　　熊希龄出售热河行宫古物的事情传出后，舆论哗然。1913年11月29日，北京《群强报》在第二版国事要闻专栏里，报道了国务总理熊希龄在热河都统任内“将前清行宫之古瓷器、书画取去二百余件，现被世续查明，已请律师向京师地方厅起诉”的特大新闻。世续是前清廷总管内务府大臣，宣统逊位后，曾代表逊清皇室与民国政府磋商优待条件。而熊希龄是在任国务总理，前朝内务府大臣状告当朝总理，这对刚刚摆脱严酷帝制的国人来说，绝对是件跌破眼镜的事情。北京《新社会日报》也连篇累牍，不断爆出猛料，同时配发时评，称熊氏盗卖古物案是“不可移易之铁案”。 还有上海的《神州》报也在头版的显著位置刊登了熊希龄热河行宫盗宝的消息。

　　熊希龄究竟与“盗卖热河行宫古物案”有无干系？事情还得从热河谈起。

　　二、呈文照准 “变卖古物修缮行宫”成把柄

　　熊希龄(1870-1937)，字秉三，湖南凤凰县人，晚清时以进士入翰林院，因家乡故，有“熊凤凰”之称。熊早年曾与谭嗣同等在长沙创办时务学堂，后随赵尔巽任东三省屯垦局总办。辛亥革命后，熊希龄在政坛上渐渐崛起。1912年7月，熊希龄辞去唐绍仪内阁财政总长职务，接受袁世凯的挽留，任总统府财政委员会会长，负责筹划借款事项。在帮助袁世凯与英国财团签订了一笔贷款的合同之后，熊被袁任命为热河都统。

　　热河，是一个旧的行政区划，清时属直隶，民国后改为特别行政区，后改为省。热河行宫，始建于康熙四十二年(公元1703年)，经过康雍乾三朝的修建，成为一座规模宏大的皇家行宫。清早期的康熙、乾隆皇帝，每年约有一半时间要在这里度过，重要的政治、军事、民族和外交等事务，也都在这里处理。1860年，英法联军攻陷北京，咸丰皇帝逃到热河行宫避难，最后死于行宫。宣统逊位后，行宫归热河都统管理。

　　熊希龄是民国二年(1913年)到热河履任的，在任期中，熊希龄干了几件和热河行宫有关的事：一是援引旧例，将行宫古物清查后，分门别类，登记在册。二是呈请内务府批准，对行宫内年久失修的殿宇楼台进行修缮，以备参观之用。为了解决修缮经费，熊希龄又呈文袁世凯和国务院，“拟请选库内所藏瓷器之稍贵重者，在京、沪等处变卖数十件，如得善价，即可徐图布置。”此呈文被批示照准。熊希龄用拍卖所得白银一万余两，修葺了行宫。三是将都统衙门搬进了行宫。熊希龄将原都统衙门腾出，给帮助剿匪的客军居住。

　　问题就出在这里。熊希龄的做法虽然看上去师出有名，但也难免瓜田李下，招致非议。承德府尹王成斌向袁世凯举报，说熊希龄在热河大肆盗卖行宫古物，中饱私囊。另一个反映熊希龄问题的是毅军将领姜桂题。姜桂题来热河是受袁世凯之命帮熊希龄剿匪的，熊希龄曾“提取园庭字画两件”，奉赠给姜桂题，事后姜桂题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袁世凯。

　　袁世凯在收到王成斌对熊希龄的举报后，隐忍不言，反而极力推荐熊希龄出任国务总理。袁世凯需要一个相对中立的“名流总理”，以安抚国会。

　　三、解散国会 “名流总理”违心副署

　　1913年7月23日，国会众议院投票表决，通过了熊希龄出任国务总理议案；7月30日，参议院表决通过。7月31日，袁世凯正式任命熊希龄为国务总理。

　　“盗卖热河行宫古物案”的爆出，大概在1913年11月前后，在这段时间里，围绕总统选举而展开的政治缠斗也愈演愈烈。1913年10月6日，袁世凯指使公民团(袁的便衣特务)包围了国会，强行举行总统选举，最终袁世凯在第三轮投票中获得多数选票，正式就任大总统。10月31日，国会通过了《天坛宪法草案》，草案约束了总统权力。袁世凯索性解散了国民党，并以参与二次革命为理由取消了358名国会议员的资格。③

　　按法律规定，袁世凯解散国民党、取消国民党议员资格的文件必须有国务总理的副署才能生效，但此时，被“盗卖热河行宫古物案”搞得晕头转向的熊希龄是绝对不敢向袁世凯说“不”的，只有违心地在文件上签上自己的名字，为袁世凯“背书”。

　　郑廷玺在《袁世凯胁迫熊希龄解散国民党经过》一文中，记载了这段故事，大意是：11月3日上午，袁世凯邀熊希龄入府议事。在袁世凯有事离开办公室的时候，熊希龄发现书案上有一叠卷宗，封面写着“避暑山庄盗宝案”。熊希龄随手翻了两页就冷汗淋漓了。袁世凯回来后，拿出一份早已拟好的关于取消国民党议员资格的大总统令要求熊副署。熊希龄不敢违背，只好签字。第二天，解散国民党、取消国民党议员资格的大总统令就发表出来了。

　　完成了内阁制向总统制的转变，袁世凯向着独裁又走近了一步，这时“熊凤凰”也该走人了。不久后，报刊上出现了熊希龄盗卖热河行宫古物的报道。

　　
四、暗中调查 两地分审嫌疑人

　　“盗卖热河行宫古物案”被媒体爆出后，内务部�p京师警察厅抽调人员，暗中调查。

　　一日，调查人员来到北京东珠市口天聚昌绸缎庄，佯称要购买古玩。伙计拿出一块金丝地毯，介绍说这是他们从热河收购来的，是行宫里出来的。调查人员仔细查看，发现确实是宫廷物品，当即报告了警察厅。

　　京师警察厅接报后，“派员查访……查明天聚昌绸缎庄、三合公古玩铺有贩卖地毡及各项古玩情事。当即设法将证物起获。并捕获张省三等人归案。”④

　　热河方面也将倒买倒卖行宫古物人犯于伟卿�p韩少臣(即韩玉福)�p宋秀田(即田云卿、田霞臣)�p常汇川等先后拿获到案。

　　京师警察厅对在京羁押的嫌疑人进行了审讯。审讯中嫌疑人宋秀田供称：于民国二年十月间到热河，经熟人张振九介绍，从张福田手里购买大小金银毯各一件；张省三供称：自己在北京开设三合公古玩铺，日前派伙计郗玉谦到热河，帮同田霞臣购买了玉器、瓷器、雕漆器、珐琅器等古物共数十件；韩少臣供称：自己在京开设隐秀斋字画铺，民国二年九、十月间，在于伟卿手里购买毯子、玉器、瓷器、绣货、珐琅器等古物共三十七件；常汇川供称：自己在京开设惠记古玩铺，民国二年十一月间，和伙计宋辑五到热河买得自行宫偷出之玉器、瓷器、雕漆器、绣货等古物共七十余件；庆宽(即庆小山)称，自己和热河盗卖物品之事并无关联。⑤

　　热河方面抓获的嫌疑人也分别交代了买卖、盗窃热河行宫古物的经过。这些案犯包括私自购买行宫古物的古玩商人于伟卿、宋辑五、贾国兴、傅锡九、彭玉山、韩四；盗窃、贩卖行宫古物的行宫守卫何富、佟殿甲、傅锡盛、彭玉和等。

　　不久后，京师地方检察厅对张省三等人提起诉讼，京师地方审判厅对此案进行了判决：“张省三处四等有期徒刑一年，未决期内羁押日数，准以二日抵徒刑一日扣算。宋秀田即田云卿处五等有期徒刑三月，未决期内羁押日数，准以二日抵徒刑一日扣算。韩少臣处四等有期徒刑一年，未决期内羁押日数，准以二日抵徒刑一日扣算。常汇川处五等有期徒刑三月，未决期内羁押日数，准以二日抵徒刑一日扣算。”⑥

　　热河方面也分别对于伟卿、何富、贾国兴等买卖、盗窃热河行宫古物案进行了判决。

　　五、囫囵结案 总理辞职人犯轻判

　　细心的人会发现，在上述被抓获、被判刑的案犯中，看不到关键人物——号称熊希龄差役的刘鼎卿，管账杨某、幕府狄某也未见踪影。而案中常汇川、宋揖五、张省三、宋秀田的犯罪事实又与刘鼎卿有直接牵连。

　　常汇川在供词中坚称：“民国二年阴历七月初，他在北京万福居饭馆与素来熟识的熊都统之当差刘鼎卿晤面。刘鼎卿为其介绍口操南音的杨某，说是熊都统之管账人。又介绍江苏口音之狄某，谓系熊都统之幕府。狄某在万福居给他看过海棠式小花瓶一对，景泰珐琅盘一个，共索价八百两，并未买妥。”⑦

　　早在案发当初，袁世凯指令曾派政治会议委员许世英调查此案。许世英带领前司法部次长汪守珍等赴热河调查。许世英在事后呈袁世凯的函件中，也提到了刘鼎卿，指明疑谤之言由兹而起。

　　但这个刘鼎卿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1914年2月12日，熊希龄被迫辞去国务总理职务。不久后，刘鼎卿被抓获。刘鼎卿被抓获时，熊希龄已经辞职留任政事堂参政。

　　刘鼎卿是如何归案的，说法不一。有说是熊希龄托热河军政厅长舒和钧派人抓获的，有说是京师警察厅抓获的。从留存北京档案馆的“内政部饬第一二五号”文件中，有“准政事堂交参政熊希龄呈热河古文物案内刘鼎卿一名 经密函警厅吴总监拿获到案，录呈往来函件，乞饬法庭并案质讯。奉大总统批：交法部。”之句。证明刘鼎卿是被京师警察厅抓获，且受到最高层的关注。

　　被捕后，刘鼎卿供称：“常汇川赴热购买古玩，曾与其见过一面。仅令常汇川向韩四(即韩富)打听，至于购买多少，一概不知。”又称本人是皮货生意人，“并未在熊都统衙门当过差使”。

　　但在刘鼎卿与同案的宋揖五对质时：“宋揖五认明都统署内刘鼎卿是南方人，说话江苏口音，并非此人。”而眼前这个刘鼎卿是承德县四道沟人，做皮货生意，热河口音。

　　常汇川也称，在热河与这个刘鼎卿见过，但这个刘鼎卿不是都统衙门那个刘鼎卿。自己从那个刘鼎卿处买过 几十件古物，没从这个刘鼎卿处买过。

　　宋揖五常汇川二人的质疑没有被京师地方检察厅采信。法庭认为，二人之言“恐系维护之词，未足尽信”。⑧

　　之后，京师地方检察厅对刘鼎卿提起公诉。1915年6月6日，京师地方审判厅以“刘鼎卿明知常汇川欲买赃物，而竟为之指示路径，使得达买赃目的……查系空言指导致撄罪戾……处以拘役三十日”。⑨以羁押之日数折抵后，刘鼎卿出狱。

　　轰动朝野的“盗卖热河行宫古物案”，就这样不了了之，草草收场。

　　六、弃政从教 建立北京第一家慈幼院

　　“盗卖热河行宫古物案”已经尘埃落定，但涉案行宫古物的下落仍是人们关注的问题。

　　这些文物可分为几个部分，一是被熊希龄卖掉修葺行宫的部分，这一部分已流入社会，无法考证；第二部分是涉案赃物，被警方没收。

　　第三部分是熊希龄将热河行宫陈设古物清理完毕，经袁世凯同意，准备将行宫库藏瓷玉古物，请中外专家核实估价后，再以公债票购于逊清皇室，买归国有。后因其出任国务总理，匆匆离热，将此事搁置。

　　第四部分是倒卖出去后，未经发现或未被追回的部分。由于可以想见的原因，买卖和收藏者对这部分古物的来历讳莫如深，或是编造古物出处，所以很难认定。

　　一个可以记入史册的“盗卖热河行宫古物案”尘埃落定，熊希龄也在不久后离开了政界。离开政界的熊希龄找到了一条正确的人生方向，他开始醉心于慈善事业。在北京西城新文化街原克勤郡王府内有一块刻石，上面记载着熊希龄与夫人从末代克勤郡王晏森手中买下王府，又将王府赠给北京救济会的经过。

　　熊希龄还干过一件好事，他在香山建立起北京近代第一家慈幼院——香山慈幼院，先后收养流浪儿童五千多人。

　　注释：

　　①④⑤⑥⑦⑧⑨：北京档案馆史料 j181-19-56707 56708

　　56709 56710

　　②：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

　　第三辑《文化》第212、213页，江苏古籍出版社。

　　③：徐中约《中国近代史》 359页 世界图书出版公司

　　附录：

　　■档案保存：

　　北京市档案馆

　　■档案编号：

　　j181-19-56707 56708 56709 56710

　　■档案题目：

　　民国初年查办热河行宫古物案

　　■档案提要：令京师警察厅五月二十日准政事堂函开，奉大总统发下内务部查盗卖热河行宫物件情形仅拟办法一案，奉批：准如所拟办理……内务部 中华民国三年五月二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