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大帝,在位34年,却被严重低估

贞观二十三年(649年),唐太宗李世民驾崩的消息,震惊了大半个亚洲。

朝中,少数民族将领阿史那社尔(突厥人)、契苾何力(铁勒人)请求自杀殉葬,初即位的唐高宗李治以先帝遗旨为由不允许;远在吐蕃的松赞干布,致书唐高宗的舅舅、宰相长孙无忌,说:“天子刚刚即位,如果有谁不忠,我愿带兵讨伐他们。”

这年八月,唐高宗为父亲举行了盛大的葬礼,并命人雕刻唐太宗生前制服的蛮夷君长十四人石像,列于昭陵北司马门内,以纪念贞观年间的武功。这就是著名的“十四蕃臣像”,其中包括东突厥的颉利可汗、薛延陀的真珠毗伽可汗、高昌王麹智盛、焉耆王龙突骑支等。

年仅22岁的李治,从雄才大略的父亲手中接管了如此丰厚的政治遗产。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正处于上升期的帝国。

唐高宗的历史问题

唐高宗的历史问题

唐朝以后,史书对唐高宗李治的评价,一直离不开他那位强势的老婆。

《旧唐书》评价唐高宗,说他即位前有“长子之风”,当上皇帝后却沉溺于男女之爱,不顾先帝留下的基业(“既荡情于帷薄,遂忽怠于基扃”),导致废王立武事件发生,王皇后被废、长孙无忌死于非命、武氏兴起(“中宫被毒”“元舅衔冤”)。

《新唐书》受“牝鸡司晨”的观念影响,更是全盘否定武则天,指责唐高宗“昏懦,牵于武后”,认为他不作为,酿成武氏之乱,“唐之宗室戕杀殆尽,其贤士大夫不免者十八九”。更过分的是,《新唐书》为了加强唐高宗的惧内形象,还把《旧唐书》中关于唐高宗亲自执政的大量史实删去。

时至今日,很多影视、文学作品为了衬托武则天,也把唐高宗塑造成窝窝囊囊、唯唯诺诺的模样。

然而,在唐代,唐高宗的历史地位却不可撼动,其历史功绩也不容抹杀。

武则天曾撰文盛赞丈夫开边服远的英武形象,说他“飞车乘毳,臣轩顼之不臣;没羽浮金,服禹汤之未服”;子孙们尊称他为“高宗天皇大帝”,赞扬其“修文偃武,惠绥四方”的文治武功。

不可否认,唐高宗对武则天的信任,为日后“武周代唐”埋下了伏笔。旧史,尤其是宋代以后的史家,出于男尊女卑的思想以及对皇权正统的维护,极力批判武氏,还把火引到了唐高宗身上。

但唐高宗在世时,不可能预料到身后之事。对于一个在位34年的皇帝,如果只是聚焦于他的后宫,而忽视了其执政的功过,终究有失偏颇。

回到贞观之治落下帷幕的时间,唐高宗即位初期,就有了一次大展拳脚的机会。

一代大帝,在位34年,却被严重低估

西域战略

西域战略

唐高宗甫一即位,在突厥各部设置舍利等五州隶属于云中都督府,苏农等六州隶属定襄都督府,以此加强北部边疆的治理;对西南的吐蕃继续采取安抚政策,封迎娶了文成公主的松赞干布为驸马都尉、西海郡王。

但在万邦来朝的华章之中,有一些不和谐音。

贞观末年,东突厥出身的阿史那斛勃自称可汗(史称“车鼻可汗”),盘踞今阿尔泰山之北,常常出兵掠夺薛延陀人畜,公开反对唐朝统治,甚至杀害唐太宗的使者。

唐太宗在位的最后一年,派名将高侃率领唐军与回纥、铁勒仆骨部的联军出击车鼻可汗。唐高宗即位后,永徽元年(650年),高侃的军队大破车鼻可汗,后者仅余数百骑,逃至金山(今阿尔泰山附近),被一战生擒,部众皆降。

高侃押解车鼻回长安,唐高宗保持其父唐太宗一向的包容姿态,当场赦免了车鼻可汗,封其为左武卫将军,将其部众安置于郁督军山(今杭爱山支脉),设狼山都督府加以管辖。

史载,“于是突厥尽为封内之臣”,唐高宗分置单于、瀚海二都护府,其下属突厥故地由唐朝设立的州、府统治,各部酋长也被任命为刺史或都督。

这是唐高宗时代的第一次重大战果,也是其边疆政策的第一步棋。

但是,第二年(651年),有人给唐高宗泼了冷水。

这年正月,被唐朝任命为瑶池都督的西突厥贵族阿史那贺鲁,宣布叛唐自立,自号“沙钵罗可汗”,拥兵数十万,一时间,“西域之国多附之”。七月,沙钵罗可汗派兵侵略庭州(今新疆吉木萨尔),杀掠数千人,可谓气焰熏天。

沙钵罗可汗的叛变,对唐高宗的西域战略形成重大打击。此后数年,为了讨伐沙钵罗可汗,唐高宗先后派契苾何力、程知节、苏定方等大将出兵西域。在唐朝的猛烈攻势下,沙钵罗可汗的势力总算得到遏制。

显庆二年(657年),唐高宗任命六旬老将苏定方为伊丽道行军大总管,率军再赴西域,与沙钵罗可汗作战。

苏定方,本名为苏烈,以字行于世,自隋末乱世便闻名四方,后归附唐朝。唐高宗在位时,苏定方得到大力提拔,参加了征西突厥、平葱岭、夷百济、伐高句丽等战争,史称“前后灭三国,皆生擒其主”

苏定方如同沙钵罗可汗的克星一般。此前在永徽五年(654年)的鹰娑川战役中,苏定方率五百精锐骑兵直捣敌营,与其他几路军队联手,打得西突厥军队大败而逃,唐军“追奔二十里,杀获千五百余人,获马及器械,绵亘山野,不可胜计”。

时隔三年,苏定方作为主帅,再度征战西突厥。

进军至金山北时,右领军郎将薛仁贵上奏唐高宗,说:“突厥泥孰部素来不服阿史那贺鲁,其妻儿曾被贺鲁部下俘虏,而今大唐将士在追击时有俘获泥孰部家属的,应当全部归还他们,并加以赏赐,如此一来,泥孰部就会将大唐看作再生父母,与我军共击贺鲁。”唐高宗采纳建议,命唐军安抚泥孰部。

泥孰部得到唐军的救援后,果然请求与唐军联合。于是,苏定方率领唐军、回纥、泥孰部组成的军队一路奔袭,后追击沙钵罗可汗的大军到伊犁河东。

当时,天公不作美,正逢暴雪,滴水成冰,人数上,沙钵罗可汗所部精骑是唐军的10倍。唐军诸将都请求等天晴之后再出击,但苏定方坚定地说:“如今大雪纷飞、寒风凛冽,阿史那贺鲁一定以为我不敢前进,我可以攻其不备,若缓几天,他就逃远了。现在进军,事半功倍,为上策。”此战,苏定方踏着平地二尺的大雪出兵,一直打到沙钵罗可汗的牙帐,俘虏几万人,获武器不计其数。

沙钵罗可汗溃败后,一路西逃,最终逃入位于中亚的石国(今乌兹别克斯坦首都塔什干一带),城主不敢收留,将沙钵罗可汗擒获,交给追击至此的唐军将领萧嗣业

此后,唐军平定西突厥故地,分置昆陵、濛池二都护府。在这场战争中,苏定方凭其非凡的战绩,将大唐国境线向西推进至中亚西海(今咸海)一带。

沙钵罗可汗被俘后押送到长安,由于他曾接受过唐太宗的抚慰厚待,便在半路上对负责押解他的萧嗣业说:“我本为亡虏,先帝(唐太宗)待我甚厚,我却背叛大唐,现在天降怒罚,我还能说什么?听说汉人的法律是要在都市处死犯人,我宁愿在昭陵受刑,向先帝谢罪。”

听说沙钵罗可汗认罪后,唐高宗听从中书令许敬宗的建议,将其押到昭陵举行献俘仪式,之后赦免了沙钵罗可汗的死罪。

一代大帝,在位34年,却被严重低估

在经略边疆的过程中,唐高宗采用的是“降则抚之,叛则讨之”的策略,以此安抚少数民族。

面对在边疆兴风作浪的搅局者,无论是车鼻可汗,还是沙钵罗可汗,唐高宗在平叛后都保留了一丝仁慈,以恩威并施的方式,赢得人心所归。

唐高宗粉碎沙钵罗可汗的反叛势力后,大唐帝国的武功威震西域,唐朝以安西、北庭都护府和安西四镇(碎叶、龟兹、于阗、疏勒)等维持对天山南北的统治权,并将势力范围扩展至葱岭(帕米尔高原)以西诸国。唐朝对外的声威,在唐高宗时期达到了顶峰。

值得一提的是,唐高宗经略西域时,西边的大食(阿拉伯帝国)也在不断东扩,已经控制了昔日波斯王朝的大片土地。

永徽二年(651年),大食遣使入唐,尽管《旧唐书》将大食使者的这次到访称为“朝贡”,但不难发现,强势崛起的大食对大唐并无称臣之心。因此,学者薛居正认为,大食人遣使来唐的目的,“无非是为了通知唐朝,波斯已属自身势力,谋求唐朝不介入中亚事务”。

但是,年轻的唐高宗对大食的要求不予理会,继续推行拓边政策,乃至在中亚的葱岭、药杀水与乌浒河流域以及南印度河地区广设羁縻府、州,将唐朝的地理版图拓展到大食统治区的边沿,开启了东西两大帝国的正面对抗。

唐高宗的拓边政策值得称道,但他的西域战略并非万无一失。此后,随着西域诸邦内乱、吐蕃北上、后突厥叛唐等事件的发生,唐朝统治西域的极盛局面终如昙花一现。

一代大帝,在位34年,却被严重低估

东北亚政治秩序

东北亚政治秩序

位于大唐东北边的高句丽,是隋唐两代统治者解不开的心结。隋炀帝、唐太宗都曾东征高句丽,但未能彻底击溃高句丽,于是,灭高句丽的任务,落在了唐高宗肩上,而唐高宗的远大目标,是实现父亲唐太宗的夙愿——重新构建东北亚的政治秩序。

唐高宗永徽、显庆年间,唐军多次东征,先是一举攻灭了高句丽的盟友百济

此前,朝鲜半岛有高句丽、新罗、百济形成的鼎足之势,其中,百济与高句丽关系密切,而新罗为了避免高句丽与百济的夹击,主动向唐朝示好。

显庆四年(659年),唐朝以百济入侵新罗为由,派苏定方率军13万东征百济。唐军沿白村江(今韩国锦江)进军,同年七月,攻陷百济王都泗沘。百济亡后,唐朝将其故地划为熊津、马韩、东明、金涟、德安五个都督府。

百济灭亡后,唐高宗环视四宇,辽东一带,只有高句丽从未真正臣服于强唐,一直阳奉阴违,该是为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画上句号的时候。

乾封元年(666年),唐高宗以大将李勣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率领猛将薛仁贵等,指挥对高句丽作战。

此时,高句丽的统治集团泉氏一族出现了严重内讧,高句丽内政混乱,在唐军的进攻下土崩瓦解。唐军所到之处,高句丽军望风披靡,不少人弃城逃走,甚至举城而降。对顽抗的高句丽军,唐军则进行毁灭性打击,其中薛仁贵一路军攻占南苏、木底、苍岩、扶余等城,或“斩首五万余级,拔三城”,或“遇贼辄破,杀万余人”,堪称唐军头号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两年后(668年),李勣与薛仁贵等在平壤城胜利会师,高句丽至此灭亡,几代帝王平定辽东的梦想终于在高宗一朝实现。

时人惊呼:“昔高丽盛时,士三十万,抗唐为敌,可谓雄强。唐兵一临,扫地尽矣!”

至此,唐朝灭高句丽,分其境为九都督府、四十二州、一百县,并于平壤设安东都护府,命薛仁贵、刘仁轨率军镇守,主持军政要务。

唐朝灭百济、高句丽后,分别在其故地设置府、州进行统治,这是仿照当年汉武帝在朝鲜半岛设置的乐浪、玄菟等郡,试图建立以唐王朝为中心的东北亚秩序。

早在贞观年间,唐太宗曾与大臣裴矩、温彦博讨论道:“辽东之地,周为箕子之国,汉时为玄菟郡。魏、晋之前,就已经属于版图之内,不允许他们有不臣之举!”

史载,唐高宗东征高句丽时,有彗星见于东北。许敬宗等上奏说,这是高句丽“临灭之兆”。

古人以星象推测吉凶祸福,故许敬宗等将彗星出现的凶兆视为高句丽灭亡的象征,也是为了拍马屁。但唐高宗不以为然,说:“高句丽的百姓,也是朕的百姓。朕既为万国之主,岂能把过错推给小蕃?”这也表明,唐高宗当时已将高句丽的子民当作大唐的子民。

随着百济、高句丽被完全纳入唐朝版图,唐朝疆域东至朝鲜半岛,南据今越南顺化,西抵中亚咸海,北逾贝加尔湖,达到全盛时期。

但是,百济、高句丽被灭后,朝鲜半岛出现了新罗“一家独大”的局面。昔日的盟友新罗成为唐朝在东北亚建立统治秩序的最大威胁,此后,双方矛盾日益突出,几度分分合合。

一代大帝,在位34年,却被严重低估

废王立武背后的博弈

废王立武背后的博弈

正如武则天为唐高宗所撰的《述圣纪碑》所说的,高宗一朝,是“谋臣如雨,猛将如云”的时代。今人重读唐高宗的故事,却常常忽略了这段开疆拓土的铁血历史,而把焦点放在武则天身上。

诚然,武氏的兴起也是唐高宗时期的重大事件,但其背后不是简单的“宫斗”,而是唐高宗与关陇贵族之间的一场博弈

唐高宗李治是唐太宗最小的嫡子,本与储君之位无缘。

贞观年间,唐太宗的嫡长子、太子李承乾与第四子(嫡次子)李泰之间,围绕储君之位展开了激烈的争斗,朝中文武大臣有不少人选择站队,卷入其中。这场争斗的结果是,李承乾及其党羽参预谋反,太子被废;魏王李泰也被降爵内徙,直到唐太宗去世还无法回京奔丧,其党羽不再受朝廷重用。

两个哥哥相继退出争夺后,贞观十七年(643年),16岁的晋王李治被立为太子。

年少的李治之所以胜出,首先离不开他个人的魅力与潜力。

李治的生母长孙皇后去世时,李治年仅9岁,表现得特别悲痛,唐太宗见状,也许想起与长孙皇后的恩爱回忆,便决定亲自抚养他和长孙氏所生的两个最小的孩子,即晋王李治和晋王公主。小皇子和小公子从此在唐太宗的宫中成长,李治既成为与皇帝最亲近的皇子,也对唐太宗治国理政的生活耳濡目染。

史载,李治从小聪慧,年幼时就熟读经书,尤其是《孝经》,为人“宽仁孝友”。这是李承乾和李泰缺乏的品质。亲身经历过玄武门之变的唐太宗,应该不忍心看到他的儿子们重演兄弟相残的悲剧,选择李治为储君,也是最有希望保全其兄弟的方法。

其次,李治有舅舅长孙无忌的支持。

当唐太宗为立储举棋不定时,长孙无忌及其政治盟友褚遂良站在了李治一边。

论关系,长孙无忌是长孙皇后的兄长,论功绩,他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首,他的话,在朝堂上很有分量。有一次,长孙无忌向唐太宗阐明了他支持小外甥的理由,一是李治“仁厚”,言外之意是说李治会善待兄弟,二是他可为“守文良主”,也就是合格的守成之主。

一代大帝,在位34年,却被严重低估

李治即位后,长孙无忌成为最大赢家,与褚遂良奉遗命共同辅政,权倾朝野。

与此同时,贞观年间立储之争的政治漩涡蔓延到了高宗一朝。

为了巩固唐高宗的地位,也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势,长孙无忌利用永徽四年(653年)的房遗爱谋反案铲除潜在的政敌。

房遗爱是开国功臣房玄龄的次子,娶唐太宗第十七女高阳公主为妻。房遗爱曾经和李泰走得很近,到高宗时恩遇不同往日,常常愤愤不平;而高阳公主因为曾与辩机和尚“私通”,遭到唐太宗严斥,地位不如往昔,直到唐太宗去世,她都耿耿于怀,毫无悲戚之容。

于是,这对失意的夫妻整出个大活。

当时,继承房玄龄爵位的是其长子房遗直。为了帮丈夫夺取爵位,高阳公主诬告房遗直非礼自己。房遗直也发起反击,声称房遗爱、高阳公主夫妇“恶盈罪稔,恐累臣私门”,举报房遗爱意图谋反,与丹阳长公主的驸马,即唐高宗的姨父薛万彻密谋拥立荆王李元景为帝。

在这场扑朔迷离的事件中,长孙无忌担任主审官审理此案,声称掌握了房遗爱谋反的证据,将房遗爱与同谋薛万彻、柴令武(唐太宗外甥、霍国公柴绍次子)下狱处死;参与计划的高阳公主、荆王李元景(唐高祖第六子)、巴陵公主(唐太宗第七女、柴令武之妻)等也被赐死;其余如侍中宇文节、江夏王李道宗、左骁卫大将军执失思力等,因为与房遗爱交往较多,或与长孙无忌一党不和,遭到流放。

唐太宗第三子吴王李恪也被卷入其中。李恪是唐太宗与杨妃(隋炀帝之女)所生,也是唐太宗生前较为喜爱的儿子,一度被当作储君的人选之一,素有名望。

长孙无忌当年竭力推荐李治当太子,对李恪甚是忌惮,故“欲因事诛恪以绝众望”,将李恪划入了谋反的名单之中,判处死罪。

得知此案的审理结果后,唐高宗见长孙无忌要大肆诛杀皇亲国戚,于心不忍,跟舅舅求情说:“朕兄弟不多。荆王,朕之叔父,吴王,朕兄,欲匄其死,可乎?”唐高宗在这里用了一个“匄”字,即乞求宽恕的意思。

但长孙无忌还是坚持这一裁决。

房遗爱事件后,宗室中再也没能威胁唐高宗的帝位,长孙无忌也如愿以偿地坐稳了辅政大臣的位子。

唐高宗即位后开创了“永徽之治”,在此期间,长孙无忌作为辅臣,可谓功勋卓著。然而,在唐高宗看来,皇座的周围正徘徊着一个以长孙无忌为首的权力集团,尤其是在房遗爱事件后,长孙无忌排斥异己,权势达到极盛。含冤而死的吴王李恪,甚至在临刑前怒骂道:“长孙无忌窃弄威权,构害良善,宗社有灵,当族灭不久!”

此后的“废王立武”事件,正是唐高宗用皇权打压长孙无忌一党的表现。

对此,陈寅恪先生认为,“当高宗废王皇后立武昭仪之时,朝臣赞否不一,然详察两派之主张则知此事非仅宫闱后妃之争,实为政治上社会上关陇集团与山东集团决胜负之一大关键。”

长孙无忌之死

长孙无忌之死

长孙无忌身后,是一个自西魏时便把持朝政的政治势力——关陇集团。

唐高宗时,关陇集团的影响力已经大不如前,但朝中重臣围绕着长孙无忌,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利益共同体。

其中部分人物并非关陇出身,但也成为长孙无忌的附庸或支持者。

比如褚遂良,与长孙无忌同受遗命辅政,史称“永徽之政有贞观风”,在于“无忌与遂良悉心奉国,以天下安危自任”,二人为朝政做出了重要贡献;还有皇后王氏的舅舅柳奭,出自河东柳氏,任中书令,他见外甥女王皇后失宠无子,便与长孙无忌等谋立唐高宗的庶长子陈王李忠为太子,两朝外戚遂结成同盟。

但这不是唐高宗愿意看到的。

眼看着长孙无忌一党逐渐坐大,相权日益膨胀,威胁皇权,唐高宗不得不从宫中、朝中寻找盟友来牵制舅舅,而他选择的合作对象,就是昭仪武氏和支持她的山东集团。

武氏曾是唐太宗宫中的才人,在太宗病重期间,与当时身为太子的李治产生感情。太宗驾崩后,年仅26岁的武氏与其他没有子女的嫔妃一样入感业寺为尼,没过多久,唐高宗就想起了这位年轻漂亮的“小妈”,把她接回宫中,册封为昭仪。武氏是一个极富野心的女子,她凭借着唐高宗的宠爱,在与王皇后、萧淑妃的“宫斗”中胜出,而在朝中,也有山东集团为她立后宣传造势。

这里的山东集团,主要是指山东庶族地主,以许敬宗、李义府等为代表。他们都被长孙无忌为首的既得利益派排斥在权力中心之外,渴望重新洗牌,登上高位。

永徽六年(655年),王皇后与其母柳氏被告发暗中行“厌胜之术”诅咒武氏。于是,唐高宗在山东集团的支持下,向长孙无忌一党发起了进攻,提出废王皇后、改立武氏为后。

长孙无忌的“队友”褚遂良率先提出反对,说:“王皇后出身名家(太原王氏),当年对先帝很孝顺。先帝病重时,牵着臣的手说:‘我儿子和儿媳妇今后就托付给你们了。’这些话陛下也都听过,难道忘了吗?王皇后没有其他过错,不可废。”

唐高宗听了,感到不悦,过了一天,又谈及此事,褚遂良接着说:“如果陛下一定要改立皇后,请另选名门望族出身的女子。武昭仪以前侍奉过先帝,如今立她为后,天下人要怎么看?”说罢,褚遂良以罢官为要挟,置笏于殿上,叩头流血。

一代大帝,在位34年,却被严重低估

唐高宗大怒,但很快沉住气,转头去向另一个元老大臣李勣征询意见。明哲保身的李勣以一个看似中立的态度回答高宗:“此乃陛下家事,不应该问外人。”

得到军方大佬李勣的默许后,唐高宗终于露出皇权的爪牙。当时,守卫长安宫城的左右羽林军将领被换成了张延师和薛仁贵,他们都是唐高宗的人,长孙无忌虽然位高权重,但没有军队的支持,也只能坐以待毙。

这一年,唐高宗不顾长孙无忌和褚遂良两位辅政大臣的反对,正式下诏,废王皇后,改立武氏为后。

武后上位后,唐高宗很快对长孙无忌为首的政治集团展开清算。

唐高宗以褚遂良“悖戾犯上”为由,将其贬到潭州(今湖南长沙)为都督。此后,褚遂良接连被贬,从潭州贬到桂州(今广西桂林),最后死于爱州(今越南清化)。生命弥留之际,褚遂良上书高宗,诉说自己为唐朝做出的功劳,以及对高宗的拥立之功,希望高宗哀怜,但唐高宗无动于衷,坚决不赦免。

作为皇帝的亲舅舅,长孙无忌也未能幸免,他被唐高宗和武则天提拔的许敬宗构陷成谋反罪。

唐高宗以“仁孝”著称,起初还装作不忍心处罚舅舅的样子。许敬宗却上奏说:“臣闻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大机之事,间不容发,若少迟延,恐即生变,惟请早决!”

在许敬宗的反复劝说下,唐高宗定长孙无忌为谋反之罪,削去官爵,贬到黔州(今重庆彭水县)。没过多久,朝中派出官员,再次审讯长孙无忌。长孙无忌被逼自缢,其家产被抄没,家人被流放岭南,正应了吴王李恪当年的那几句咒骂。

在废王立武之后,唐高宗做了一件事,也可以看作其打压关陇集团的做法,即显庆四年(659年),下诏改《氏族志》为《姓氏录》

《氏族志》是唐太宗修成的一部重新确定士族等级的书,当时主要是针对余威尚存的门阀士族。时隔二十多年,唐高宗再修《姓氏录》,亦是为了打压旧贵族,扶植新兴的庶族地主,规定“得五品官者,皆升士流”。此后,越来越多的科举士子进入朝堂,朝中权力集团的僵化得到改善,也为大唐不断输入新鲜血液。

在《姓氏录》中,唐高宗为了提高武则天的声誉,“以后族为第一等”,这也是对褚遂良等人当初批判武则天不是出身“天下令族”“礼教名家”的回击。

对此,学者胡戟阐发陈寅恪的观点,认为废王立武之后,长孙无忌集团被摧垮,“标志一个多世纪里关陇集团把持中央政权局面的终结,也可以认为是经历了几百年后残存的门阀色彩政治最终结束的标志”

直到上元元年(674年),唐高宗才为舅舅长孙无忌平反,那时,其党羽早已烟消云散。

一代大帝,在位34年,却被严重低估

二圣临朝

二圣临朝

对外,唐高宗开辟疆土,四夷宾服,不失为一代雄主;对内,唐高宗打压权贵,对权力集团重新洗牌,也颇具政治手腕。

长孙无忌当年推荐李治为储君时,说他为人仁厚,可为守成之君。唐高宗确实没有辜负舅舅的期待,他在位时勤于政事,经常命地方的州刺史入京,“问以百姓疾苦”。

针对贞观后期出现土地兼并加剧的情况,唐高宗下诏“禁买卖世业、口分田”,以此保持农业发展和人口增长。每当天下发生较大自然灾害,他也能及时地开仓赈济饥民,慰问百姓。

唐高宗重视民心的一点,还在于他坚持少用民力。

大臣来济曾经上书道:“故人君之养人,在省其征役而已。今山东役丁,岁则数万,役之则人大劳,取庸则人大费。臣愿陛下量公家所须外,馀悉免之。”唐高宗听从其建议,下诏减免劳役。

但是,唐高宗偏偏没有一个好身体,常年为“风疾”所扰,严重时头晕眼花、目不能视。有学者推测,这可能是高血压之类的疾病,同时还伴随着高度近视、神经衰弱等。

这种慢性疾病,重在调养。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武则天作为皇后,成为唐高宗的得力助手,开始参预国政,出现了所谓“二圣临朝”的局面。

“二圣临朝”并不是说唐高宗成为傀儡,由武则天掌权,而是唐高宗委托武则天处理部分政务。一方面,唐高宗发病时难以处理政事,需要一个可信任的人来协助他,而感情亲密、才能出众的武后是不二人选;另一方面,武则天要参与政事,只能在唐高宗的许可下进行,她权力再大,也难以超越皇权。

唐高宗后期,还有多次骑马射箭、围场打猎的记录,这说明,在没有发病的情况下,唐高宗依然能亲自处理国家大事。

但是,唐高宗晚年(点击阅读),也和父、祖一样陷入了选择储君的困扰。他和武则天所生的四个儿子中,长子李弘被当作储君培养,却体弱多病,年仅24岁就溘然长逝;次子李贤才思敏捷,却不得武则天喜爱,因罪被贬。于是,唐高宗只能将储君之位交给平庸的三子李显(即唐中宗)。

直到临终前,唐高宗口述遗诏,在权力分配上进行了耐人寻味的安排:“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这为后来武则天专权埋下了雷。

一代大帝,在位34年,却被严重低估

唐高宗生命的最后一年,在洛阳度过。

高宗在位期间,关中地区多次出现大旱,粮食歉收。受粮食困扰的他,为了更方便获得隋唐大运河输送的资源,多次巡幸洛阳,在东都处理政事。

永淳二年(683年),病重的唐高宗在东都洛阳下达了一道改年号的诏书,之后想要登上则天门城楼,宣布大赦天下,为自己祈福,却气喘不能骑马,只好召集百姓代表到殿前听宣。

典礼结束后,唐高宗问侍臣:“黎民百姓是否欢喜啊?”

大臣们说:“百姓蒙赦,无不感动喜悦。”

唐高宗感慨道:“苍生虽喜,我命危笃,若天地神祇能够延续一两个月的寿命,让我回到长安,死亦无恨。”

当晚,唐高宗李治在洛阳贞观殿去世。他在位34年,大半生叱咤风云,但他生前最后的愿望,只是回到长安,那里是大唐的都城,也是他的家。

参考文献:

[后晋]刘昫:《旧唐书》,中华书局,1975

[宋]欧阳修,宋祁:《新唐书》,中华书局,1975

[宋]司马光:《资治通鉴》,中华书局,2011

陈寅恪:《陈寅恪史学论文选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赵文润:《武则天与唐高宗新探》,三秦出版社,2008

孟宪实:《唐高宗的真相》,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

薛宗正:《北庭历史文化研究:伊、西、庭三州及唐属西突厥左厢部落》,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胡戟:《武则天本传》,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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