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时纷纷亮起的霓虹灯招牌,曾是香港璀璨夜景的标志。它闪烁着香港的灯红酒绿,也道尽香港经济的盛极一时,是地标,是城市风景,更是承载历史的产物。
《纽约时报》曾这样赞美香港霓虹灯的美学,“把古老的中国书法艺术与现代商业广告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多家外国旅游网站及香港旅游发展局也曾把霓虹灯列为香港必去景点之一。疫情之前,香港更有敞篷双层观光巴士的行程,让霓虹灯在头顶经过,俘获了不少游客的心。
但在过去3个月,无论被称为“最幸福霓虹灯”的油麻地冠南华、又或屹立逾半世纪的元朗大同老饼家,以及尖沙咀“天下第一杭州菜”天香楼,其霓虹招牌相继因屋宇署清拆令而 “消失”,令夜香港失色不少。
那到底为什么香港的霓虹灯招牌都逐渐消失了?
霓虹招牌的前世今生
早在1920年代,香港城中就有商家开始在唐楼上层安装各类霓虹灯,用五光十色的灯影招揽顾客。二战结束后,香港进入飞速发展的时期,大量外来人涌入,给社会增加了消费力。商家们看准商机,更多式样的霓虹灯招牌就纷纷粉墨登场了。
在那个大众获取信息的途径很有限的年代,一块大大的霓虹灯招牌可谓是既有效又经济。从这些招牌上,还可以窥探到当年什么生意最旺,哪些商家更有实力,当年流行什么美学,有哪些特色的商业活动等等。
譬如,九十年代出现了很多夜总会的霓虹灯招牌,原因之一是当时做生意的人多,边喝酒消遣边谈生意,成为许多商人的习惯。
再如,八九十年代的霓虹灯招牌上常会出现一些日文,这是因为当时日本文化影响非常深。很多日本的百货公司、音乐、设计、剧集、产品,都受到香港市民的狂热追捧。
2005年,香港九龙尖沙咀弥敦道。
虽然香港的招牌常给人不拘一格的混乱感觉,但仔细观察下,招牌展现其实有一套基本的模式。香港建筑师兼城市规划师Smith曾这样评价香港的街道文化:“层层迭迭的招牌、种种琐碎的细节和与人沟通的装置,让乏味的街景变得统一而充满乐趣。这种统一感并不是来自较正统的、以形式化重复建筑元素来建构的建筑方法。”Smith认为即兴与凌乱带来的发展与变化,大胆地颠覆了原有的建筑架构。
而中国传统书法艺术的融入,更令这种独一无二的高密度城市景观增色不少,是霓虹灯招牌设计美学重要的一部分。
楷书是霓虹灯招牌主要的中文字体选择,其中,北魏体一直是最流行的,历代书法大师的模板经常有招牌工匠临摹。跟正楷比较,北魏体的结构稍微不对称,笔触较重且笔画的粗细对比较少,收笔和转折处较夸张,远距离观看时,笔画突出,令字形容易辨认,有碑刻的影子,因此被广泛用在各行各业,包括餐厅、夜总会、药房、当铺等。
而且据说,若是哪位书法家写了招牌后,这家店铺生意旺,大家就都愿意请他来写招牌,拿个好彩头。字迹工整、装置漂亮,大家就会觉得这个铺头有信誉,会带来更多的财富。这些都体现了中国人做生意“图吉利”的心理。
进入20世纪90年代后,市场上出现了LED等更平价还能变化出更多视觉效果的替代品,霓虹灯开始迅速减少。香港的霓虹灯也从大型霓虹灯厂的大量出产,逐渐变成几位霓虹灯师傅的手工制作。
同时,随着岁月的洗礼,不少招牌因日久失修,不少人提出安全疑虑,更有人指招牌杂乱无章有损香港形象。香港屋宇署亦先后推出多道管制政策,当中包括:2010年实施“小型工程监管制度”、2013年实施“违例招牌检核计划”及2014年起实施“目标街道大规模行动”,将不合规格的霓虹招牌清拆。同时,为了免去每三年保养一次的费用,一些小商家也主动选择将自己的招牌拆掉了。
香港大学2018年的研究称,全港现存的霓虹灯招牌只剩下400多个,相信之后只会有减无增。
从平民街区步入艺术殿堂
在过去几十年里,多得王家卫、雷利 • 史考特(Ridley Scott)等著名导演通过镜头,将香港独一无二的城市景观带到了全球观众眼前,这些经典的电影画面也激发了新一代艺术家、设计师和历史学家们,竭力保留城中的霓虹色彩。
来自台湾的胡智楷师傅是香港仅存的霓虹灯师傅之一。他17岁入行,至今已有三十多年了。胡师傅除了是少数仍然从事霓虹灯招牌制作的师傅外,也是其中少数曾在台湾发展霓虹灯事业的一人。
胡师傅现在香港开设了属于自己的霓 虹灯工场。多年的 香港与台湾的工作经验,让他能为这传统行业注入新元素。
胡智楷师傅
胡师傅介绍,传统的霓虹灯招牌都是托在一个底板上,所以都是平面的。它的审美,在于霓虹光管的五彩缤纷,以及灯下的光影。光与暗、七彩与灰黑,交集成霓虹招牌独有的平面美感。不过,受到现代设计师的启发,胡师傅近年也开始创作一些立体霓虹灯摆件,把原来不太美的“背后”,幻化成美。
然而霓虹灯招牌行业无疑渐渐淡出了商业市场,可这并不表 示它失却以往的 五光十色。胡师傅称,目前还有不少有心人正尝试保育这门技艺,像民间社团“霓虹交汇”、长春社等。更让人感到安心的是,香港理工大学郭斯恒教授也是其中有心人,他正努力地把霓虹灯招牌的艺术感与美学系统地展示给人们看。
看到霓虹招牌越来越少,郭教授觉得非常可惜,于是他和理工大学的学生们拿起相机,在香港走街串巷,力争记录下现时保留的霓虹招牌,并将这种独特的视觉文化思索,连同大量记录霓虹招牌的照片和珍贵的历史资料,写进了新书《霓虹黯色——香港街道视觉文化记录》中。
当“冠南华”灯牌永久关灯的消息传出后,大批港人专程前往与之打卡告别。
郭教授称,霓虹招牌消失了,虽然对实际生活不会有任何影响,但你对小区的归属感会变弱。他表示,如果一样东西长时间停留在某个小区或街道,它就会变成我们共同的视觉记忆。这种记忆可能成为我们情感的依附。每次走过,你并不觉得什么,但如果它不见了,你就会觉得少了些东西。
郭教授回忆,小时候在佐敦道和弥顿道交界处有个叫“妙丽”的霓虹招牌,是孔雀开屏的形状,又大又亮。他每每行到此处,就知道再往前走就是尖沙咀了。这个霓虹招牌成为了他心中的地标,就是一种集体回忆。
可幸的是,近年有很多本地公司与郭斯恒的想法不谋而合。众多独立餐馆、酒吧和时尚品牌都在致力为霓虹灯提供一个新家,将它们从街道带入室内,成为真正的装饰艺术。
还有一批最幸运的霓虹灯,则由街头走进了博物馆。去年新落成的香港M+博物馆,就有一个关于香港霓虹灯招牌的常设展览。
耀目的霓虹灯吸引市民驻足观赏。
艺术家兼设计师Karen Chan也曾在中环策划了霓虹灯展览“My Light,My Hood”。Karen说,霓虹灯是香港特有的“视觉语言”,而通过艺术手法来呈现一件商业产品,可以为这种语言赋予新的意义。“香港是一个充满活力、日新月异的城市,我们总是想要把它变得更好、更现代化。但同时,这也意味着许多老传统可能会在这个过程中消失,这也是为什么霓虹灯展览对于我和其他艺术家来说很重要。”她解释道。
编辑丨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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