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白驹过隙,世事如白云苍狗。秦王赢政三十七年(公元前210年),刘邦47岁,在泗水亭亭长任上已经超过十个年头,娶妻生子,沉迷酒色,十年无所升迁,不求上进。若不是两年前去咸阳服徭役,见到秦始皇时一不留神说出来那句“嗟夫,大丈夫当如此也!”甚至难免让人怀疑,当年那炽热的“游侠梦”也早已落满尘埃。
也许,那份“游侠梦”确实曾经在漫长的泗水亭亭长生涯里无可救药地黯淡过——毕竟,那是十余年漫长的枯燥时光;毕竟,刘邦已经从血气方刚的青年逐渐步人不尴不尬的中年。要求一个踏上奔五之路的中年人继续青少年时代的激情澎湃的“游侠梦”,确实不太现实。然而两年前的咸阳之行,对刘邦尘封的“游侠梦”显然有着强烈的刺激。
梦想再次被激活。47岁这年,刘邦“夜解从所送徒”,抛弃了秦帝国体制内的小官吏身份,亡人芒砀山中,回归游侠。在即将到来的秦末风云变幻中,游侠刘邦终于得以凭借“任侠仗气”而成就了汉王朝的数百年基业。
理解汉王朝建国之路上的游侠背景,是解开汉帝国内部变幻莫测的政治风云的第一把,也是最重要的一把钥匙。因为之后所发生的一切,分封异姓诸侯、白马之盟、吕后称制、无为而治等政治命题的出发点,都基于这一点:汉帝国原本是以游侠为基础而建立起来的。
日本学者守屋美都雄曾在《关于汉高祖集团的性质》一文中详细考察了刘邦集团的客、中涓、舍人、卒等组成群体,并得出结论,认为他们在秦末乱世选择与刘邦结合,是基于一种互相平等的信赖感。换而言之,这种平等的信任感的来源,正是刘邦的“任侠仗气”。这一“任侠仗气”最显著的体现,是刘邦入蜀之时,楚国与其他诸侯门下,仰慕跟从刘邦者达数万人——期间已颇有信陵君门下食客三千的风范。
如果稍加留意,并不难发现,以游侠之风在秦末动乱中取得成功的,并非只有刘邦一人。王陵,曾经是刘邦游侠之路上的“兄长式人物”,同样也以游侠之身聚众数千人,成为一股不容忽视的反秦力量。其他如英布、彭越等人,同样均以游侠起家,为众豪杰所推举;刘邦曾经的门主张耳,则更不必说了,乃是反秦运动中极著名的游侠领袖。可以说,当秦末乱世来临,因为秦帝国的严密法家网络而隐匿民间的战国游侠之风,趁势再度复活,并最终左右了历史的进程。
众所周知,张良、韩信均是由战国末年没落诸侯贵族转化而来的游侠。细究他们与刘邦之间的关系本末,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一开始双方并未形成所谓的“君臣关系”。他们之间的联系纽带,正在于“游侠”二字。游侠间的重然诺,轻生死,于二人身上体现极为充分——张良作为诸侯信使出使刘邦,恰逢汉军败绩,岌岌可危,旁人劝张良速速离去,以免受池鱼之殃,结果却被张良以汉王与我任侠相交,此时“亡去不义”而拒绝。同样,当楚汉之争进入关键时刻,旁人劝第三方关键力量韩信乘机达成三足鼎立局势时,当年的游侠,如今的齐王韩信拒绝了这一提议,理由同样是“汉王待我极厚”,不忍背义。
因为刘邦的缘故,游侠之风,在汉初的社会生活当中相当盛行。刘邦崇拜信陵君的养客之风,所以善于养客的陈稀也因此得到了刘邦近乎无条件的信任——陈豨在为代相期间,一度“从车千乘”,门下游侠食客如云。游侠朱家敢于收留亡命游侠季布,并为之设法向刘邦求情,其间也有看准刘邦的游侠本性这一原因在其中。所谓“得黄金百斤,不如季布一诺”,所体现的,正是汉初社会对游侠精神的一种普遍认同。这种认同,是伴随着游侠刘邦,以一种游侠的方式建立汉帝国而来的——芒砀山中的流寇集团,萧何、樊哙等组成的丰沛旧人集团,是刘邦建国之路上的最基础的军事力量和组织力量,二者的初始结合方式,均带有强烈的游侠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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