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自忠路3号的段祺瑞执政府旧址
中国革命先行者孙中山、抗日名将张自忠和侵华日军总司令冈村宁次的人生轨迹上至少有一个交点——北京铁狮子胡同。他们都曾在那一带居留,甚至是邻居。这条胡同现名张自忠路,以纪念在74年前在抗日战争中牺牲的官阶最高的中国将领、33集团军上将司令张自忠。
位于北京东城区、与长安街平行的张自忠路,东西长不到800米,却聚集着原段祺瑞执政府、包括公主府和贝勒府在内的三座清朝府第、孙中山先生逝世纪念地等重要历史遗址。
由于这些古建的特殊性和重要性,并不对外开放,工作人员更习惯于用门牌号指代它们,路北的奇数编号,路南用偶数。
光阴流转,这条路也几易其名,从铁狮子胡同到张自忠路,再到“文革”前后的地安门东大街、张思德路、工农兵大街,直至1984年复称张自忠路。
其间,沿路院落也几易其主,老住户依然念叨北平沦陷后,日本驻军占了3号院作为侵华日军华北司令部,院内的地下水牢关押过抗日烈士,还修了京城里第一段柏油路过马队,但这条路所见证的历史已为多数人淡忘。
这个人是谁?
今天,张自忠路1号院所在的位置,是2007年开通的地铁五号线张自忠路站。站内立有一尊高约两米的半身铜像,底座上书“民族英雄张自忠”。张将军一身戎装,表情肃穆。
将
两个六七岁的孩童围着雕像绕了一圈,对举着相机催他们站好留影的大人问道:“这个人是谁?”
“一个将军,打日本人的。”
“在哪儿打的?他被日本人打死了吗?”
“站好!”
张自忠的嫡孙张庆成对这样的对话并不感到意外,因为“历史往前走”。68岁的他从未与祖父谋面。山东临清、湖北宜城、重庆梅花山分别是张自忠的出生地,殉国地和安葬地。
张庆成常去三地祭拜,却从不觉悲伤:“军人最大的荣耀是为国捐躯。我不悲伤。”
但他却为安葬在梅花山脚下的抗日官兵公墓里安葬的七八百位无名英雄深感悲痛。
“他们姓什么?叫什么?老家在哪儿?要不要我带他们回家?每念及此,都不禁悲痛。他们同是为中华民族生死存亡奉献出生命的英雄。”
“年轻人心里要明白,坚持和平、发展、建设祖国,但中国周边并不太平,关键时刻,年轻人们要有想法,为国家,为民族,不惜献出生命。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一寸也不能丢。”
从“红色翻译家”到驻日外交官
78岁的中国人民大学退休日语教授李宗惠是在张自忠路的“老居民”,前后在此度过了50多年。
生于天津的李宗惠经历过日据时期的艰苦生活。他依然记得母亲在日本人的粮站工作时,提心吊胆把玉米粒藏在“三寸金莲”里带回家,捣碎熬粥给他喝。他也无法忘记每次经过日本岗哨都要向日本人鞠躬,否则就会挨打的经历。
1954年,抱着“为国献身”的想法,李宗惠选择了别人都不看好的北京大学东语系日语专业。
“经历过那个岁月的中国人对日本的感情是很复杂的。我考大学时,很多人认为翻译就是替外国人说话,何况是替日本人说话,那是叛徒。”李宗惠回忆自己当年入学时很纠结,不过进校看到的第一幅标语“欢迎未来的红色翻译家”让他重拾信心。
李宗惠毕业后成为中国人民大学的一名日语教师。新中国成立后,这所从延安迁来的大学落在了原段祺瑞执政府的3号院。1983年,李宗惠被选派赴中国驻日大使馆教育处工作,后在日本教汉语,前后待了12年,“跑遍日本全国47个都道府县”。
“如果人一生浓缩成一周,我有一天都在日本,”李宗惠自认为经历了中日关系的几次起伏。尽管目前中日两国政府关系僵冷,他对两国友好依然充满信心,认为有基础、有机会,需要两国政府,尤其是日本政府理性对待。
“我认识的两国大多数人民是盼望友好的。纪念张将军等抗日英雄,不是记忆仇恨,而是吸取教训,不是煽动战争的情绪,而是追求和平的愿望,这是我们把一个将军的名字刻在中国首都地图上最重要的原因吧。”他说。
“反攻帝国主义”的外贸鞋店
来自四川南充农村的李晓杰和丈夫在张自忠路上经营一家外贸鞋店已十多年。在张自忠路所属的府学社区,像他们这样的外来务工者占常住人口的三分之一以上。
如今的张自忠路还是京城有名的外贸一条街。这里出售大量原本出口的衣物鞋袜,价廉物美,深受“淘客”欢迎。
李晓杰店里的货品产自“世界鞋都”广东。上世纪八十年代,广东成为中国改革开放的前沿。
“张将军抵抗外国侵略,我们店里的鞋都出口赚外国人的钱。这算不算反攻帝国主义?算不算进步?”李晓杰开玩笑说。
她不知道张自忠率军抵抗的是日本侵略军,只是笼统地记成外国人,但提起抗日战争她却“觉得恨”,因为“那么多人被杀死了,国家是别人的了,是伤痛,是耻辱。落后就要挨打”。
史料显示,1937年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前,中国工业成长率达7.7%以上,社会经济状况也呈现蓬勃发展的趋势,进入工业化起端,然而,战争令中国民族企业遭受残酷打击,迅速萧条,专家称中国现代化进程因此至少延宕20年。
2010年,中国超过日本成为仅次于美国的第二大经济体。《日本经济新闻》称,这可视作世界经济的历史性转折点,标志着世界重心开始从以美国为代表的发达国家向拥有巨大成长潜力的中国等新兴国家转移。
这样的巨变,恐怕是70多年前使用外国武器的张自忠难以想象的。
摇滚圣地先锋中包容传统
对于张自忠路的另一位“常客”齐志而言,这里代表着另一种先锋。他参与经营的愚公移山演艺酒吧是北京先锋流行音乐文化的地标之一。
酒吧位于原段祺瑞执政府西跨院,是很多非主流的中外音乐人钟爱的表演场所。这里还放映独立电影,有DJ打碟的派对,间或上演小话剧,吸引了很多老住户眼中“时尚、另类、甚至不安分的人”。
“3号院是个中西合璧的地方,‘愚公移山’也是,在先锋中包容着传统,”齐志说。
入夜,晃眼的光柱、狂放的乐音,高脚椅靠背上带着顶戴的清朝官员头像,随着节奏舞动的人群,使这里看上去多少像是对一个时代的作别。
彼时代的关键词绕不开“苦难、落后、自闭”,而愚公移山酒吧想要代表的“叛逆、释放、融合”正是与中国现今社会发展脉搏一起跃动的另一群音符。
但齐志提醒说,酒吧白天是京剧票友的聚集地,两年前还举办过纪念抗战名将三英烈佟麟阁、赵登禹、张自忠的座谈会。
“现在年轻人的生活方式变了,快节奏、个性化的东西多了,对历史淡忘多了,我们不是要引起对日本的仇恨,而是正视邻里间应该如何交往、怎样面对问题,”齐志说。
来自上海的赵本宇和朋友一起高中毕业游来到北京,特地前来膜拜心中的摇滚圣地。
“我是来找愚公移山才知道张自忠是谁,”他说,“我喜欢的‘21 GUNS(二十一响礼炮)’就是一首反战摇滚。这和张将军的追求也不冲突吧?他保家卫国,也是追求和平的。”他说。
因元代铸造的一对铁狮子而最初得名的张自忠路,在厚重的历史积淀映衬下,成为当下中国社会多元并荣的一个缩影。
“对待日本这个国家,我们不能用七十多年前的眼光来看待。他们拿七十多年前的眼光看我们,我们也很反感。这不利于两国的交流和发展,”李宗惠说,“必须要逐渐学会用现在的眼光了解彼此,与时共进。以史为鉴,面向未来,抛掉后面,就不完整了”。
面对未来,张庆成和李宗惠对历史的自醒和铭记是中国需要的,李晓杰夫妇的踏实奋斗是中国需要的,齐志对未知与不同的包容和吸收也是中国需要的。如此,人们曾经以为被遗忘或淡出的,都会以某种方式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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