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人眼中的中国电影：看不懂但很喜欢

山奇：著名策划人/音乐人/制作人/导演。江南大学中文系毕业，北京大学哲学系美学和文化创意产业硕士研究生，北京师范大学哲学和社会学学院美学和文化创意产业博士研究生（在读）

欧亚伦：1989年毕业于美国密歇根州立大学政治经济学部1990年赴台湾，任长荣国际集团咨询开发部顾问，并在中国大陆与台湾之间频繁往来，开始接触与 了解中国文化与社会。1998年赴

日本

，入早稻田大学亚太研究所攻读国际贸易，先后获国际金融学硕士和国际经济学博士学位。在早稻田大学期间，适逢中国国 家

主席

江泽民应邀到早稻田大学演讲，有幸为江泽民主席作同声英语翻译，自此关注中国经济问题的研究，并定下博士毕业后到中国工作的决心。2008年来中 国。现供职天津南开大学经济学院，任经济学教授，同时担任北京师范大学文化创意产业博士课程讲师、南开大学滨海发展研究院科技发展研究经济专家等。

山奇：听说你看了不少中国电影，能说说你对中国电影的看法吗？

欧亚伦：我刚来中国时，看了很多刘德华主演的电影，在那些电影里面刘德华可以一边是英雄，另一边又是一个花花公子，同时跟好几个女人玩，然后大家却又都可以接受他，当他是一个英雄。

山奇：香港过去九十九年一直是英国殖民地，他的电影不少都有外来文化的影子。

欧亚伦：可是他的电影是非常违反英国文化的，在英国不能这样，不能一边当警察一边当花花公子。

山奇：这在中国叫大节不逾，小节出入可也，就是说只要在做英雄的大事上不越轨，小事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香港是一个特例，香港现在是中国的特区。

欧亚伦：可是也是中国的一部分。

山奇：它在1997年才回归。

欧亚伦：我记得以前都认为香港人就是中国人。我以前在深圳很多年，我几乎每个周末都去香港。

山奇：深圳、广州这些地方接受香港的电视、文化可能会比较多一点，但是香港的文化跟我们内地的文化还是有区别的。

欧亚伦：有区别。可是上海跟北方的文化也有区别，我觉得这是一样的东西。

山奇：中国太大了。

欧亚伦：所以你要了解中国就要了解中国所有的文化，同样，美国南北方的文化也差别很大。

山奇：中国南北方的文化虽然差异也很大，但是中国还是一个有着巨大包容性的国家，因为中国文化就有海纳海涵的包容特征。所以，刘德华的电影所塑造的又是英雄又是花花公子的形象，虽然在道德观念上大家是反对的，但还是可以包容的。再加上社会的越来越开放，对人性更宽容，对榜样的要求也不像以前那么要求完美了。以前的中国英雄人物可不容易当，应该道德上是完美的、性格上是完善的，要能识大体、忍辱负重、牺牲自己什么的，总之什么都是好的，高大全。现在不同了，大家都能接受一个有缺点的好人。

还有，中国内地的电影你看过哪些？

欧亚伦：我看过不少中国内地的电影，可是我觉得不是那么容易能区分香港的电影跟内地的电影。

山奇：因为越来越相互融合了。

欧亚伦：很多年前香港的电影还主要是武侠片，那些武侠片讲的都是中国内地的故事，根本不是香港的故事。他们的武侠片的故事都是发生在北京、上海、山东等地方的。

山奇：是香港电影人制作的，但最终体现的是香港表层之下中国人的理念和意识。

欧亚伦：也许你永远解不开这个问题，你不能说北京人代表中国，因为他们只能代表北京的文化。

山奇：在中国，北京在某种意义上就代表中国。

欧亚伦：可是上海就代表上海，他们不能代表全中国，因为上海的文化太不一样。

山奇：中国文化是一种融合，包含着北方、南方，东方、西方，海派与泥土派，洋装与大褂，在中国人看来，这一切都可以是中国文化的一个部分。尤其是改革开放三十年，这种观念更明显了。

欧亚伦：对。而且中国的

历史

那么长，有的朝代曾扩大到欧洲，所以一讲到中国文化，要先问一个问题是什么时代，因为如果讲的是古代，有时候中国就已经几乎包括全亚洲了。

山奇：扩大到欧洲的是

成吉思汗

与蒙哥、拔都的年代。我们刚才说的是电影文化。

欧亚伦：可是我觉得如果没有香港电影，现在世界几乎都不可能知道中国的电影作品。

山奇：李小龙。

欧亚伦：还有成龙，还有李连杰，还有张国荣。

山奇：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上海电影在世界上可是领先的，包括《小城之春》、《一江春水向东流》、《七十二家房客》、《马路天使》这样一些电影，当时可是代表了世界的高水准。香港胡金铨拍的一些武侠片在国外比较受关注，香港电影对中国内地电影的发展是有推动作用的。美国对中国电影哪些比较关注呢？

欧亚伦：到现在全部用中文，没有英文的，最影响美国人的是张国荣。

山奇：张国荣的哪部电影？《英雄本色》？《霸王别姬》？

欧亚伦：很多。如果美国人喜欢谁，他们就想要看全套的。

山奇：他的电影在美国放映吗？

欧亚伦：是的，他有很多有英文字幕的中文电影在美国放映。

山奇：张国荣是说中文？

欧亚伦：很多他的电影都只有中文和中文字幕，而没有英文字幕。

山奇：美国人怎么看呢？看不懂吧？

欧亚伦：没有没有，我觉得张国荣的电影不是看得懂看不懂的问题，你完全听不懂还是会觉得很好看。张国荣的电影从人的表情、人的衣服到人的动作都非常有艺术感，包括张艺谋的电影，虽然听不懂中文，还是喜欢看里面的故事。

山奇：看视觉的东西。

欧亚伦：对。像李连杰主演的电影《英雄》，很多人听不懂还是喜欢看，因为他们像看一个艺术展览一样，看影片的颜色，很美的画面，宏大的背景，很多人说只要用眼睛看就行了。

山奇：视觉盛宴。张艺谋的影片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色彩。当年他就是学摄影的出身，所以他的《红高粱》、《菊豆》、《大红灯笼高高挂》，还有《英雄》、《十面埋伏》，色彩感都非常强。

欧亚伦：可是很多香港电影，跟很多中国最棒的电影，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缺点，就是都没有英语配音，像美国的电影在中国也可以买一个中文配音的DVD，有时候做得不好。

山奇：但是那个中文是中国配的。

欧亚伦：我知道这个要做出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我看过这样一些译制片，中文版做得不好，没有什么意思，里面的故事已经改得太多，都没有什么逻辑了。

山奇：是翻译问题？

欧亚伦：不一定是翻译问题，有时候就是一个作家的问题。其实你做配音要做得很好，你一定要请一个作家重新写，可能写小说的人，他就是准备那个中文配音跟英文版一样的效果，一样的感觉。

山奇：配音是一种艺术，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甚至八九十年代的时候，中国最好的配音员当时都在上海电影译制片厂，很多外国电影都重新配音的。

欧亚伦：中国有很多很棒的作品，都没有英语配音，我觉得这是非常失望的一件事，特别是张国荣的很多电影，不用花多少钱，完全可以请一个作家来做。中国很好的作品都应该做英语配音然后拿去欧洲和美国发行，这样做的好处，第一是配音后是很赚钱的，可以赚回一两百倍的费用，第二会让大家更有理由喜欢中国的文化、中国的作品。

山奇：在国外的影院，是不是配了英文，就会受到更多的欢迎？

欧亚伦：多好多，如果英语配音做得特别好的话。比如说美国人看这样的电影，他们就会跟懂中文的人差不多会有一样的印象，一样的感觉。因为很多中国电影里叙述的故事、整个的文化环境，很多方面都跟美国的完全不一样。

山奇：当年有一个《花木兰》的动画片，用的就是中国的故事。我不知道《西游记》在美国有没有被用过。

欧亚伦：《西游记》有英文版的书，可是书跟电影还是不一样。

山奇：中国的影片在国外最多就是加英文字幕？

欧亚伦：对，但加英文字幕也很少有做得好的。可是如果真的要别的国家的人了解并分享中国文化非常深奥、很有魅力的地方，就要有最好的翻译水平，让他们发现这个文化中神奇的、没有听过的、新的故事，这些发现就会令美国人非常惊讶，赚钱的能力也就自然会放大。再有就是做英文字幕的话就要做得特别有意思。可是现在很少有好的，都是些很一般的英文字幕，一看就是最便宜的翻译公司翻译的。

山奇：没有翻译到英文最核心的东西。

欧亚伦：比如说文学的电影，就应该请一个懂文学的作家去准备那个字幕，可是他们没有，好像是找了一个修理车子的人准备的，不是一个懂文学的人准备的。

山奇：说到英语配音的话，李安的电影应该是英文的。

欧亚伦：李安厉害的地方是他什么都有，他的东方电影在美国、欧洲特别受欢迎。可是他做英文电影的时候一样影响大。所以我们在西方说这个中国人很厉害，不管他做东方片或者西方片，李安的都是一样

成功

，一样优秀。

山奇：他中文电影和英文电影的品质一样？

欧亚伦：一样。

山奇：《色戒》，还有《断背山》。

欧亚伦：还有感情很重要，他的电影里面能够表现人类非常深的感情。

山奇：非常纯真的一种情感。这个情感不管是东方人还是西方人都是认同的。

欧亚伦：对，你可以说是认同，不管他是做东方片或者西方片，都是认同的。而且你可以说他慢慢开始了解世界文化。

山奇：李安的成功在于他在美国待了很多年。

欧亚伦：他在美国待了很多年，可是他本来是中国人，他跟李小龙一样。李小龙在美国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留学生，因为他的电影是功夫片，很多人没有研究过李小龙的这一方面，他们会认为这个人大概不是读书人，他其实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留学生，他拿到过很高的成绩，也上了很有名的大学，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学生，虽然英语不是他的母语。他也是很彻底地研究和了解了美国的文化，跟一个美国人结婚，并生了孩子。

山奇：对东方和西方的文化都了解。

欧亚伦：这方面他是很厉害的。

山奇：不管是成龙、李小龙，还是张国荣、周润发，应该说他们在香港，置身在中西方交流的切点上，和西方的沟通会更加方便一点。

欧亚伦：李小龙是中国在美国做电影的第一人。他讲英语的时候有很强的中国腔调。李小龙讲的英语特别流利，但是中国腔调很重，很有意思。

山奇：讲话带有明显的中国语调，可讲得又像美国人一样流畅。

欧亚伦：他讲英语有时是为了追求一些好笑的效果，故意讲得乱七八糟。这和很多学了很久英语，还讲着乱七八糟英语的人不同，李小龙的英语特别厉害，尽管还有很强的中国调。他了解，如果英语很棒，中国的腔调还很明显，美国人就会觉得这个很好玩。比如印度人讲英语，如果加上了印度的腔调，我们美国人很爱听他们讲话。

山奇：美国人希望有一些不同。

欧亚伦：对，我们很喜欢听到我们很少听到的腔调，可是里面的内容还是非常有意思的内容。所以我觉得李小龙跟李安有很类似的地方。

山奇：都有中国文化，都影响了西方。

欧亚伦：而且李安电影的种类不一样，有同性恋的爱情故事，有武侠片，还有很多不一样的，你很少看到一个做电影的人可以做那么多品种，而且都做得很好。

山奇：李安导演过涉及同性主题的影片有《喜宴》、《断臂山》，张国荣的《春光乍泻》也讲的是同性恋。美国是一个开放的国家，你觉得同性恋属于性文化中间一个什么样的文化？美国人是怎么看待这个文化的？

欧亚伦：美国的情况是这样的，靠近西海岸或者东海岸是最开放的地方，而中间、特别是南部是非常保守的。李安这些电影就被人注意到了，很多人很惊讶，到现在很多人都还很惊讶。

山奇：反而大家很惊讶？

欧亚伦：于是就有人马上出来抗议。李安的《断臂山》为什么能得奥斯卡奖，为什么能那么成功？在美国刚出来的时候，还没有人抗议那个电影，刚开始赚的钱其实很少，头几个周没有卖那么多票，三周后抗议的人多了，美国的很多报纸都在报道，李安的那部电影从那以后引起了越来越多的人的注意。

山奇：因为一些保守的人的抗议，才引起广泛关注。

欧亚伦：之后，《断臂山》又引起了更多人的抗议。有一个州长就公开表示，禁止让人看这个电影，特别是犹他州，很多人联合起来抗议这个电影，要求禁演这个电影。其实他们抗议得非常过分。

山奇：还是属于保守的。

欧亚伦：所以抗议了以后，大家反而更要去看。

山奇：其实在中国也有相似的地方，中国也是越是被禁的书越是有人去买，越是被禁的电影越是有人去看，所以当年中国有一部电影刚开始贴了一个标签叫少儿不宜，然后所有的人都去看这部电影了，这是一个宣传的策略。

欧亚伦：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