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万历年间,有个宦官被派到福建监税,替皇帝搞钱。
这个叫高寀的宦官横征暴敛,搞得怨声载道,而自己则风生水起。欲望被激发之后,他始终放不下一生最大的憾事:
无法御女生子。
门下有两个方士出身的混混就骗他说,您老有福了,小的手上正好有祖传的“复阳秘方”。但这个秘方比较残忍,要生取童男童女的脑髓和药而食,吃够一千个小儿脑,jj即可复生如故,这样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御女生子了。
▲经典剧照:潘金莲开窗改变了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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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秦汉时期,就有以长生不老之药欺骗皇帝的方士。到了晚明,一千多年过去,骗个太监,算什么。
更何况,那还是一个假和骗横行的时代。
当时,有个叫叶权的文人,根据自己的亲身见闻记下了苏州市场上的一些假货:卖花人挑花一担,看着灿然可爱,实际上没有一枝是真的;杨梅的卖相不好,直接用墨染成紫黑色出售;老母鸡身上插了一根长尾,当成阉过的雄鸡卖……
到了清代,仍无好转。纪晓岚有个从兄,曾从沿街叫卖的小贩手中买来一只炉鸭,到家才发现这只鸭早被人食尽,留下完整骨架,小贩在里面填了泥,外面糊上纸,染成炙烤过的颜色,并涂上油。昏暗灯光下,油光水滑,肥美诱人。
药也可以假。清代的成都,有用桔梗做假洋参的,泡胀桔梗,刮去粗皮,用线扎过,做出纹路,匣装纸包,假得跟真的一样。有卖猴血结的,说能治跌打损伤,百病皆有效,其实是用猪血拌些土红,真买回去吃了,不但不能治病,而且发病。
酒也可以假。掺水酒到处都是,有人讽刺说:“这一壶约重三斤,君还不信,把秤来秤,有一斤酒,一斤水,一斤瓶。”清代福建人梁章钜曾谈到绍兴花雕酒屡被人仿制,最离谱的是用花雕的瓶子,里面竟然装了一瓶水。
这些都不算啥,因为连钱都有人作假,形成产业。晚明制造假银子的方法,是用铁,或用铜、铅、锡,外面裹了一层银皮,稍有疏忽,就被骗得欲哭无泪。
然而,东西虽然伪劣,叫价可不低。外地人到陌生城市购物,起码要对半砍价。
冯梦龙“反讽”地讲过一个段子,说有个外地客到苏州绸缎店,店主要价二两,他就还价成一两,要价一两五钱,他就还七钱五分。店主怒了:“照你这么还价,干脆不用买了,我直接送两匹给你得了。”顾客拱了拱手说:“不敢,不敢,送一匹就够了。”
▲晚明“优雅”的背后藏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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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一枚硬币,假的另一面是骗。很多现在流行的骗术,我严重怀疑那些擅长写诈骗剧本的团伙成员,都是从古代的骗局中汲取套路和灵感。
或者根本就是他们凭空创作出来的。因为人心的恶,是相通的。
明清两代,骗子采用的手段多而狡猾、残忍,诸如丢包、调包、引赌、骗婚、下药、使用假银、冒充高官子弟、公开抢劫等,无论历史还是现在,皆为司空见惯。
晚明人张应俞写过一本奇书,叫《江湖奇闻杜骗新书》,整本书讲了88个骗局,堪称当时的骗局大观。从中可以看出,在那个时代,骗局的流行几乎冲垮了人与人最基本的信任感。
有一个农民,耕田的时候碰到一个陌生人,像在找什么东西。那人告诉农民,其父生前曾在此地埋下多个银元宝,今照所留记载相寻,农民大哥如果愿意帮忙,找到了必有重谢。
两人于是共同寻找,果真挖出了两个“银元宝”。那人很兴奋,建议先将这两个银元宝贮存在农民大哥家里,等其余的银元宝找到后,一并致谢。
农民把人领回家,杀鸡烹鲜,热情招待。
那人突然说,眼前急需零碎银两使用,但没有工具可以把元宝凿开,请农民大哥借给碎银10余两。农民以为有两个大元宝放在家中抵押,爽快地把钱借出去了。
那人随后借故出门,从此杳无音讯。
山西人毕和,欲买族弟毕松的一块田地,遭到拒绝。
毕和于是屡请宴饮,取得毕松信任后,引诱其与有夫之妇通奸,并暗中告诉其夫,令其捉奸。
毕松因一时无银两,只好以田作押,请毕和垫银消祸。
后来毕松备足本息赎田,毕和不肯答应,田地遂落入毕和之手。
类似骗局,几乎每天在帝国的城乡上演,以至于有些人看到了商机:专门写书教人防骗,书一出版,保准畅销。
崇祯年间,福建商人李晋德操刀写了一本《客商一览醒迷》,专门提醒大家如何防骗。其中,提到客商在外行走,要特别防路上结交的朋友:“若路逢素非熟识之人,同舟同宿,未必他心似我,一切贵细之物,宜谨慎防护,夜恐盗而昼恐拐也。”
此外,还提到要特别留意美色诱惑,要洁身自好:“为客者当廉洁自持,不可因主妇之美,偷情调觑。彼贞妇岂易失身,虽情关恐成假意。间有无耻下流,纵妻勾引,苟堕其术,本钱遭骗。勉之,戒之。”
▲《金瓶梅》里有很多假和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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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中晚期之后,有一个人心不古、风气变坏的过程。这个过程进行得很明显,有很多当时人的笔记和小说可作佐证。一直到清代、近代,人心和风气都很难治好。
大家看明清的笔记或小说,包括《西游记》《金瓶梅》《儒林外史》《聊斋志异》等等,不写几个骗局都感觉对不起读者。
为什么这些文人不约而同地写社会上的假和骗呢?
个人认为,这主要表现了他们对于社会风气下沉的焦虑。明清之前也有假和骗,但论规模和社会影响,跟晚明以后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当时人提到一个叫“提罐”的骗术:有些所谓烧丹炼汞之人,哄骗贪夫痴客,假称能以药草炼成丹药,铅化为金,汞化为银,名为黄白之术。炼时,要先将求炼者的银两作母本。而在烧炼过程中,他们会设立圈套,找个机会,偷了银子便开溜。
还有一种惯骗,利用常人之同情心,专拐迷路失归之儿童,或刺瞎其双眼,或刖断其足掌,而后令其叫乞于路。所得财物多者,方令饱食,少者则痛打,残忍的骗子则坐享其成。
要说“人心不古”,其实也不是。这些骗术,我上次从新闻上看到,也就是一两年前。当代骗子和当代受骗者,还是很有晚明“古风”嘛。
话说税监公公高寀听了两个方士的忽悠,两眼直放青光。对他来说,吃一千个小孩的脑髓,根本不存在道德和技术障碍。
全城很快出现了购买穷人小孩的商人。商人们骗说,税监公公要收养和救济穷孩子。
据记载,一段时间后,高寀所住的税署池中白骨皑皑。
最终,丧尽天良的高寀,在福建除了奸淫妇女,把能干的坏事都干尽干绝了。
▲一个纵欲的时代往往拖累了社会的道德平均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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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明是一个拜金的时代。整个社会都处于浮躁之中。
典型表现是时尚的翻新很快,有钱人生活奢糜,日以声色为娱。经过渲染,给社会各阶层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连农民都不安于耕田种地,整日生活在财富的焦虑中。
当时人都清楚地知道,要发财只有两条路:做官和经商。
崇祯元年,户科给事中韩一良揭露说:“然今之世,何处非用钱之地?何官非爱钱之人?向以钱进,安得不以钱赏?……夫此金非从天降,非从地出,而欲守令之廉得乎?”
无官不贪,是从卖官鬻爵开始的,因为买官的人不可能做赔本买卖呀。
商人的发达则得益于嘉靖以后,商业、手工业以及海内外贸易的发展风口,在这风口上,只要以官为商或者官商结合,猪都能飞上天。看得不明就里的一般百姓都眼红,纷纷转行,“不置田亩,而居货招商”。
对官商阶层来说,来钱太容易了,挥霍起来也就没底。时人记载,“嘉靖以来,浮华渐盛,竞相夸诩,不为明冠明服,务为唐巾晋巾,金玉其相,锦绣其饰,扬扬闾里”。
世风浮薄,归根结底是这帮有钱人没带好头。
金钱财富崇拜的思想,极度泛滥。各种当时流行的小曲和段子,对此都有鲜明的写照:“世间人睁眼观见,论英雄钱是好汉。有了他诸般趁意,没了他寸步也难。拐子有钱,走歪步合款。哑巴有钱,打手势好看。如今人敬的是有钱,蒯文通无钱也说不过潼关。”
还有一句俗话,当时很流行:“钱是人的胆,衣是人的威。无胆又无威,人即变尿堆。”
还有一首小曲,这样唱道:“人为你跋山渡海,人为你觅虎寻财,人为你把命倾,人为你将身卖……人为你亏行损德,人为你断义辜恩,人为你失孝廉,人为你忘忠信……人为你东奔西走,人为你跨马浮舟,人为你一世忙,人为你双眉皱……人为你招烦惹恼,人为你梦扰魂劳,人为你易大节,人为你伤名教。”
这样的社会,欲望膨胀而无所钳制,嫌贫爱富而不问来路,假和骗就找到了最温暖的生长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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